树人的身躯仍漂浮在墨绿色的大海上,它身上的那些枝丫仍在张牙舞爪、漫无目的地挥动着。李江河站立在被树人的汁液所污染的海面上,警惕树人的再度苏醒。
一连串的气泡翻涌到海面上,谕示着一切都好像可以画上一个句号。李江河站在海面上观察了半天,终于放下了警惕,他焦急地看着这片墨绿色的海面,希望可以找到李劲松的踪影。
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李江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缓缓下沉的树人,用刀将它一层层地剖开,也许这里面有他要找的答案。一节节的枝干被沾满墨绿色汁液的钢刀斩断,一双焦虑的眼睛捕捉着树人躯干内的每一处细节。
树人倒下后溅起的海浪无疑引起了马克的注意,在他耳边的那些来自李家甲士的欢呼声让他感觉格外的不快。他没有想到李江河竟然如此神勇,利用他自己操纵海水的能力,直接斩杀了那个树人。而教廷的的所有可以脱战的舰船才刚刚集结在旗舰附近,现在没有树人吸引李家镇远舰队的火力,那么自己的侧袭计划就会演变成一场正面对抗的血战。
那么自己的胜算就不大了。
可是自己就这么回去,真的甘心吗?
马克又看了一眼提城的战况,最后没有了任何迟疑,他立刻下令:“舰队向圣城撤离!”
“总督!何不与之一战?”一个年轻的军官上前步说。
“驻守在提城的陆战军团已经溃败了,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了。”马克对那个年轻的军官说,“现在拼个鱼死网破,就等于把教廷的海疆放在赌桌上。我们一旦输了,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样的后果。”
那个年轻的军官看着马克决然的眼神,结结巴巴地说:“那……城内的兄弟们……怎么办?”
马克再次看着黑烟弥漫着的提城,开口说:“他们是教廷的勇士,为教廷献身的战士。”
一船的军官都说不出话来。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种耻辱感——抛弃同伴的耻辱。但是旗舰的指挥旗已经发出了撤离的指令。
这只一开始所向无敌的远征舰队划开深蓝色的海水,载着血战之后疲惫的士卒,向自己扬帆启航的港湾驶去,离开了他们用血浇灌的异乡。
这里的荣耀不属于他们,这里的土地和海域也不属于他们,只有惨淡的失败属于他们。
提城的城墙已经被李知山的军队攻占下来,随后的巷战也开始进入尾声。布里将军和他的卫队杀出一条血路,拖着疲惫、布满伤痕的躯体,来到了提城的港口上。
码头上,没有一条船。
海浪一阵阵地拍打在码头上。布里将军的希望也随着涌上岸边的海浪,慢慢破碎。
一个士兵抹去脸上的血水——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李家士卒的血,他用残缺的食指指向远去的远征舰队,想要痛骂:“将军!那群人……”
布里将军摇头说:“他们跑了。我们跑不了。”他看着海面上的那个倒下的树人,他看到了李江河的身影,也看到了吊死在码头上的提城城主。
“我们尽力了吧?”他不知道在向谁提出这个问题。
“弟兄们没有给军团丢人。”一个年轻的军官说。
“对!没有丢人!”剩下的年轻武士齐声说。
这时,李家的甲士已经围了上来,他们不紧不慢地踏着整齐的步伐。这些锋利的长矛与弯刀慢慢逼近剩下的教廷的残余士卒。
布里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些年轻的面孔,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涩。不知为何的苦笑声从他的喉咙里发出。
“为了教廷的荣耀,为了……军团的荣光……”他忽然不理解这些话的意义,但是年轻人却对此无比的狂热。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么狂热吗?
可是,他看着这些年轻人视死如归的面孔,只能讲出这样的话。
教廷为什么要打这场仗?为了正义?为了荣耀?还是为了野望?他到现在才思考这个问题,然而他也没有答案。
那些年轻的武士喊出效忠的口号,用血肉之躯冲向那一根根锐利的长矛,而他们背后的帆船渐行渐远。他们艳红的军服瞬间淹没在铁甲的海洋中。
布里没有冲上去,他举起了自己的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地向下滑动。他的眼角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几点泪痕——没人知道他为了什么而流泪。
布里慢慢倒在码头上,他身后的树人也完全沉入墨绿色的海水中。
李江河失神落魄地站在海面上,他眼睁睁地看着树人沉入大海,他的刀尖上挑着一件破烂的衣衫。那件衣衫已经被树人的汁液,猩红的血水染成一张破布,但是李江河认得这件衣服——衣袖上的海龙纹。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衣领上的字——劲松。
李江河的身体在这时跌入墨绿色的海面,他体内的源气已经不能将他的身体维持在海面上。他感到海水的冰凉,他察觉到这些汁液的腥臭,但他没有试图离开这个地方。他的手紧紧的攥着那件破烂的衣衫。终于,他忍不住流下泪水,歇斯底里地呐喊:“父————亲————”
绝望的吼叫在渐渐沉寂的战场上回荡,如同一只沉寂的猛兽在受伤后发出的声音。升龙号开始向李江河靠拢,剩下的舰船开始剿灭残敌,并向提城的码头靠拢。李家的镇远舰队也是损伤惨重,根本没有能力去追剿向圣城方向溃退的远征舰队。
泡在海水里的李江河对战场的局势抛在了脑后,他的悲怆占据了他的心神,他的身体随着波浪,在被树人污染的海面上起起伏伏。忽然,他感觉自己十分疲惫,一种莫名其妙的睡意占据了他的脑海,这是怎么回事?
李江河连忙运作早已变得稀薄的源气。源气在他的筋脉中游荡,李江河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树人的汁液含有剧毒!由于长时间的浸泡,这些毒素已经进入自己的体内。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有树人化的倾向——他的皮肤开始呈现出树木特有的褶皱。一直树枝从自己的后背长出,而李江河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李江河察觉到一种特殊的生命体在自己的体内,如同寄生虫一般。他愤怒地吼叫着,胸前的鳞片开始发出幽蓝色的光芒。一瞬间,锋利的鳞片就附着在他的全身,将新生的枝干生生切断。但是更多枝干想要从李江河的皮肤中冒出,它们想要顶开那一层厚实的龙鳞。
一声震耳的龙啸从李江河口中发出,他催动着最后的源气开始自己的攻击——注入深渊海龙的力量的源气涌向那个寄居在李江河体内的树种。在排山倒海的气势下,那枚树种从李江河的体内被迫离开,并带去李江河的一大片血肉。李江河体内的树枝在树种离去后,立刻枯萎。那枚树种掉落到墨绿色的海面上,随着海浪上下波动。
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墨绿色的汁液与海水分离,全部进入到那枚黄豆大小的树种内。海面上所有的树枝全部化为碎粉,融入海水中,没了踪影,而那个树种也一并消失在大海上。
李江河在树种离开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体内的毒素并没有随着树种的离开而消失,这些毒素仍在蚕食着李江河的健康。
他毫无意识地飘在海面上,他的手里仍握着那把刀和那件衣衫……
天色渐渐昏暗,夕阳也被夜幕收走了它的色彩。提城的城主府内,一班军官守在一个房间的门外。李知山也正在其中,他呆呆地握着那件已经干透了的衣衫——那是从李江河手里拿到的李劲松的遗物。他已经派出搜寻船队去寻找李劲松,可是仍旧是一无所获。
而自己的兄长却躺在这个房间内,接受医师的排毒治疗。他感觉李江河反对李家步入对教廷的战争是一个正确的确定,他对于这场战争的前景忽然有了一丝恐慌。
房门被一名年老的医师推开。
李知山迎了上去问道:“我大哥怎么样?”
“醒了……”
“醒了!”李知山感觉那种不安消散了一大半,“那我大哥的情况……”
“家主……”医师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时日无多。”
李知山听到这几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他激动地拉住医师的衣领,大声地质问道:“你再说一遍!”
纪恩走向前去,劝阻道:“主公,冷静!”
“这让我如何冷静?”李知山激动地说,“李家的支柱,我的大哥,说什么已经时日无多?多么可笑!我大哥十八岁就能斩杀深渊海龙王,二十五岁执掌李家大权,诛杀叛逆,开疆拓土!如此人物……如此人物……怎么会倒在这种地方?”
李知山松开医师的衣领,瘫坐在房前的台阶上,喃喃地重复着“怎会如此”,他身边的医师说:“二爷,您还是进房看一看家主吧。”
这是,房间内传来李江河虚弱的声音。
“门外诸将……全部进门……我有……要事相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