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少有的调侃，苏澜说道：“所以我对那柄刀的亲近感，也是由你刻意营造出来的？”
“那倒不是。”人声停顿了半晌，才接着说道：“这柄刀确实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你所看见的这柄刀，并非是本体，只是我曾有幸拥有过一缕本体的气息，故而此时能仿造出这柄空有其表的刀罢了。”
“有幸？”苏澜捕捉到了他话语里一个异样的词汇。
“不错。”
“那符是什么？”苏澜也无意在先前的话题上继续深入下去，“他”似乎特别喜欢营造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再多询问也是无用。
“以忘川河水勾勒出的眼睛，可窥见这世间万物所有的记忆。”
“忘川河？”苏澜悚然动容：“传说中，流淌过冥府的那条河，亦是世间所有记忆的归处？”
冥府有水，名曰忘川，以生阳之界为源，以死寂之境为终。阴魂至此，涉水而过，以忘川之水洗濯神魂，记忆尽消，不记今生过往。如此，方才得以复入轮回。
忘川之水，承众生记忆，流往冥府深处，不知归于何方。
“传说有时候也未必仅仅只是是传说。”他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所以……冥府真的存在？亦有阎君判官，掌管着生死轮回？”
“等你醒之后，亲自去死一遍就知道了。”
苏澜突然很想……把这个可恶的家伙揪出来，暴打一顿。
“眼窥轮回，瞳映千生，目之所及处，皆为百世过往。”他低声吟：“百世……过往。”
“今日，忘川之眼便由你所承，切记，此物为阴冥所有，可窥记忆，可破神魂，虽属天地神物，但天道之衡仍不可逾，因此，忘川之眼力量挥放强弱，全自取决于你之实力。”
“他”的声音落下，苏澜眼前的那一道独眼符文，也缓缓裂开，化为两道光团电射而来，融进双目之中。
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觉让眼前的世界扭曲着，形成了一个无比庞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是苏澜的双眼。
“苏澜，冥河流淌而过的声音，你可听到了？你的时间所余不多了，当然，我也一样……”
“他”的声音渐渐消散……
刹那间，瞳孔的颜色，在灰、白、黑三色之间转动着。
苏澜所有的记忆，都在那双闪烁的瞳孔之中清晰起来。
除了，被作为交易筹码的那一段……
“你要让他去苍元？！”黑暗之中，有一个声音显得十分愤怒。
“去苍元又有何不可，以那里作为他的开端，再也合适不过。”另一道声音倒是显得很冷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合适？你可知道，苍元情形有多复杂？以他现在的实力，就算是有你的加持，去到苍元，怕也是九死一生之局！”
“你觉得，苏澜会死在苍元？死在……那人曾经的身殒之地？”
“如你之言，他已然身殒，便算是有残魄留存，面对他们，又有几成胜算？”那个声音中蕴含着的愤怒情绪越发浓厚起来。
“所以？”另一个声音笑了笑，说道：“你想去帮苏澜？带着他冲进苍元大杀四方？这算是保护？还是……复仇？”
“既然苍元之事在你局中，又何必让苏澜去？只需给我半日时间……”
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我已将那双眼睛给了苏澜，若是他最终走不出来，那也是自己实力不济，十年前我在阻止你的复仇之举时，便已经告诉过你，苍元是苏澜的战场，是专属于他一人的战场，旁人，决计不能插手。”
“若有万一呢？万一苏澜破不了此局，你那么多年的布局岂不是白费？你向来不喜赌徒，此次却要亲自在苏澜身上赌上一局？”
“并非是赌，他是我选中的人，更何况，你也会为他吸引住大部分主力的，不是吗？”
听闻此言，那个声音没有反驳，似是叹了一口气。
另一个声音又接着说道：“你似乎……在后悔？容我提醒你一句，此局已开，再难回头，你作为一颗棋子，亦没有反抗或挣扎的资格，你的命运，早已注定。”
“我自然知晓，不劳你费心。”
“他们针对你的局势已然布好，你也该入局了，自此刻开始，你便是举世皆敌，愿你能多挺一会。”
“我心中有数。”
“他注定是天下之主，而你，却是他踏及王座之前的阶石，可即便如此，你也会深感欣慰的吧。”
“自然如此，这也是我最好的结局。”
“那么……永别了……”
黑暗如潮水汹涌而至，将一切都掩盖了起来……
青翎州，为天下九域十三州之一，而此地，位于青翎州西境，名为苍元。
虽与极寒的寒虚域接壤，青翎州的气候却不似寒虚域那般冷得让人心颤，天幕的颜色像是一块刷满了桐油的篷布，冰冷地悬挂在头顶上不知道多远的地方，细雨如丝，带着一股凛冬的寒意垂下，渗入山间那片紫竹林中，沿着竹叶间的缝隙穿过，最终融入湿冷的泥土里，悄无声息。
厚重的墨绿色丛林将微弱的天光都阻拦在树冠之外，山峦连绵起伏，湿冷的山石土木被安放在岁月长久的侵蚀里，掩盖着一切已故之人，亦或是已故之事。
细雨在树冠叶片的脉络间积蓄着，汇成股股细流淌下，落在帐篷顶上的声音清脆好听。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藤蔓，紧紧缠绕着那一尊显得更为古老的石碑，沿着石碑上裂开的缝隙继续攀爬着。潮湿的青苔在滋生，给石碑上的苍元二字染上了一抹淡青色，也令得其上铭刻的兽头更显一分狰狞可怖。
“殿下，此地便是苍元城界碑了，再往前……可就是苍元城的地界了。”踩着泥泞的积水，罗霆掀开帘子，对着帐篷中的人回禀道。
“嗯。”苏澜站起身，答应了一声。透过罗霆掀开的帘子一角，他的目光深深扎进这片似是永不收歇的雨幕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