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将杯中茶汤饮尽,秦亦霄从容不迫地收起茶具,站了起来。
“苏兄弟,请。”
一句言罢,秦亦霄便转头而行,领着三人朝城门走去。
比之苏澜记忆中的景象,那道城门似是更为残破了几分,苏澜凝望着它,无数记忆的片段不停在脑海中闪过。
凝望云海的一老一少,他们说,这里的人,无梦。
似是远行归来的少女,她步入了这座无梦之城,如今却不知道身在何方。
那一轮妖异的紫月,像一只硕大的瞳孔,悬于九天之上,俯瞰大地。
这一切看似毫无关联,一团乱麻,可这些散乱的麻绳,却在冥冥中结成了一张大网。
这张网,被黑暗之地里的那位称之为,危险。
苏澜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也许,苍元城背后的秘密,真正的危险,便从此刻开始,慢慢呈现在苏澜眼前。
城门,缓缓洞开,快要腐朽的机括碰撞的声音显得极为刺耳。
秦亦霄推开了城门,负手站在一旁,看着神情有些惊愕的三人。
在青翎州都城文献的记载中,关于苍元城的记载,在十八年前的永夜之灾后便戛然而止,从那时起,这座城便像是从青翎州版图上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人提及,也没有任何消息流传在外。
这仿佛是一座被遗忘了的城市,被那道云海巨阵笼罩着,无数冤魂聚集于此,乃是一处十足十的险恶之地。若非是苏澜有可以窥破记忆的忘川之眼,以及唐凝承自摘星楼的绝妙阵法,三人决计不可能走到此地。
可当苍元真容真正呈现在三人面前的时候,却是让人难以置信。
瓮城之内,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直通向苍元城内部,路面铺设着的青砖被熙熙攘攘的行人踩得发亮。凛冬将至之时,城中随处可见的杨柳却是舒展着柔软的枝条,风一吹过来,柳絮便像是雪花一般,飘得满天都是。路过的小贩挑着蔬菜瓜果,大声地吆喝着,不时对相熟的人微笑。
城内的河流纵横交错,穿行在柳树的树荫里,又从一条条青石桥下缓缓流淌过去。桥上站着几个儒生,握着折扇,目光含笑,望着桥下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路旁的酒馆和客栈不时传来杯觥交错的声音,显得极为热闹。
北境风土人情大多粗犷豪放,人是如此,城也是如此。这还是苏澜首次见到,如此精致的景致,仿佛像是画中的中原水乡一般。
“不知我这苍元景致,可还入得苏兄弟法眼?”秦亦霄在前引路,回头微笑道。
“没想到在这等险恶之地,还有如此雅致的风景。”苏澜的瞳孔,在秦亦霄回头的一瞬间,悄然变成了灰色,随即便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一眼,只是一瞬,苏澜体内的黑色灵力,便被忘川之眼抽取一空,而苍元城中的记忆之景,却令苏澜一眼难忘。
“苏兄弟真是说笑了,这世上最险恶的,从来不是某时某地。”
“那秦城主认为,真正险恶的是什么?”苏澜强撑着,保持着一种正常无比的语气。
秦亦霄半转过头,有些神秘地一笑:“苏兄弟大可以自己发现,真正险恶的,究竟是什么。”
眼尖的罗霆发现苏澜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当即便快走了两步,走到了秦亦霄和苏澜的中间,将他挡在秦亦霄的视线之外,同时传音道:“殿下,此地之景是否是幻境?可要请圣女大人探查一番?”
苏澜的声音有些虚弱:“不必,我们所见的,都是真实……”
唐凝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见苏澜面色有些发白,便将自己的纤手递了过去,反握住苏澜的大手,将一股股精纯的灵力运了过去,同时递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苏澜握住她的手紧了几分,示意唐凝可以安心。
秦亦霄回过头,正要给三人介绍之时,看见苏澜的模样,关切道:“苏兄弟看上去……可是身体不适?不如今日便就此作罢,我先带三位前去别院休息如何?”
“如此也好,先前路过城外荒坟之时,一番缠斗,灵力消耗得有些多,倒让秦城主见笑了。”
秦亦霄摇摇头:“能从那边走过来,且自身毫发无损,足见苏兄弟悍勇无匹,秦某佩服。”
一番客套之后,秦亦霄也不多废话,将三人引至一处别院,随即便离开了。
临走之时,秦亦霄看了一眼苏澜腰间的佩刀,眼神火热。
……
这是一处很大的宅院,据秦亦霄所说,因为当年永夜之灾的缘故,大多人逃离了苍元,故而留下了许多闲置的宅院,此处便是其中之一,虽是多年没有住人,但他偶尔会请些花匠过来打理一番,因此倒也不显得荒凉。
只是这院子的构造显得很是奇怪,并未像寻常富贵人家一般,分作主厅卧房、东西厢房。整个宅院里,只有两座小楼,前院一座,后院一座,中间隔了一个青砖铺就的广场,摆放着许多兵器架,许是作为演武之用。
更让苏澜感到奇怪的是,占地面积如此辽阔的宅院,竟有八成的地方都栽种着紫竹,从高空俯瞰下去,整个宅院像是一片被围墙圈起来的紫竹林一般,偶有微风吹过,两座阁楼的檐角才会在竹海波澜之间微微显露出几分,尽显神秘之感。
宅院的主人专门挖了一条沟渠,将苍元城中的河道分流了一条过来,形成了一条小溪流,自前门而入,穿过紫竹林,流经两座阁楼,最终在宅院西北角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池塘,
苏澜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古怪的宅院,寻常宅院,自然是以阁楼房屋为主,园林景致只是点缀。而这宅院则不同,便好像是这些紫竹密林才是宅院的主角,那两座阁楼倒成了陪衬。
在踏进院门那一刻,苏澜的手掌微微一颤。
他感觉到了,那柄伴随着自己征战北溟的战刀炎殒,忽而间发出了一声轻鸣。
那柄饱饮过无数凶兽血液的战刀,像是在这一刻,重新苏醒在苍元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