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小砌，张式正拿着木勺子在搅拌锅里炖着的腊肉白菜汤。院子的地窖里白菜萝卜有很多，厨房的房梁上挂着被烟火日日熏考的腊肉。半个时辰之前玲儿曾惊讶的看着少爷切菜，收拾熏肉和准备调味料这一系列动作。来到这以后张式，曾一度认为自己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带着玲儿一起上山。一来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不然在这能无聊死，二来能无限放大自己的懒惰，因为他每次不想动的时候就可以放下手上或做多或做少的一切活计，然后由玲儿来接手他的失败品。
由于自己便宜师傅的关系，张式可以不用像其他师兄师姐一样每天早晨除了练功还要向师傅问礼。张式知道，这样的安静不知道能停留在自己的人生中多久了，这天下风涌云动，梁朝新帝尚武徒征，胸有宏图大志望动边境三十年之安稳，以成山河一统。可这个目标就像秋天刚打下来的新高梁，还没做成曲，更别说酿成美酒了。
自从大梁取代了宋王朝以后，世间就剩下几个人还知道，在宋以前，王朝的终极目标只是安稳和中庸，个人人的信仰中还有一条，成仙！
窗外慢慢飘下雪花来，竟然没有伴随着狂风，这在紫罗很少见。玲儿接在掌心里拿来给张式看，竟真有花般漂亮。张式手托着大碗，倚在门框上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秃噜秃噜的喝着腊肉白菜粉条汤，与此时玲儿在院子里堆起来的秀气的雪人和玲儿本身形成了对比，他却一点不在乎自己破坏了这一院子的美景。他虽然生的一副秀气男子的身板，可性格完全不是那个性格，世人不知，他柔弱的身体里住着的完全是北方大汉。
玲儿在院子里玩耍了一会，突然跑近前来欣喜道:“公子，墙角的梅花开了！”
张式自小目力就差些，儿时在小玲珑后院爬上那颗合欢树偷看姐姐们洗澡的时候便发现了这个问题，后来还被刘妈打了屁股。便吩咐玲儿摘一朵拿来给公子闻闻，玲儿暗笑反问道:“不是应该等到它自然掉落么，公子？”
“那好，你家公子亲自去，冻死你家公子于这梅花树下好了！”张式佯做怒容便要起身。玲儿赶紧扶住制止了他，若他真要去，就凭他那副大声咳嗽两声就得休息上一整天来恢复的病秧子身板说不定还真能冻出个毛病来。玲儿赶紧小步跑去给他摘花，女孩么，虽然记仇但也分对谁。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张式手拿梅花放在鼻前，深嗅一口，故作老态，念一首酸臭诗文，伴着这一山的鹅毛散落，一曝千里，转瞬便融进这耀眼白辉里。竟惹得玲儿到了花痴，两颊隐隐泛红，也不知道这小妮子是真是假，毕竟和张式在一起待久了，螃蟹也能学会拐个弯。
玲儿看见院子门口站着往日里田紫均要塞进这个院子却未成功的另一个叫璇儿的婢女，立刻隐去脸部刚落上的绯红转头跑回屋里去了。那叫璇儿的姑娘走起路来落在张式眼里真是天生媚骨，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比于那个更像男人一些的田紫均来说的。她走到近前，糯糯软软的吐字:“小姐说让你准备一下，明日燕妃回山祭师，全体弟子去山门相迎，小姐打算带你去。”张式看着她说完，并没有接话，还是继续看着她。那璇儿倒也不生气，只见她唇齿轻叠，又细语轻声的说了句，一定记住了哦，眉眼淡淡一弯便有千百滋味在张式心里婉转，没等张式再说话，这女子便转身离去。
诶，早知道当时就留下她了，张式陷入一阵后悔中，自拍膝盖起身回屋前，还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还挺有味儿！
世人皆知，现在皇家有近半的妃嫔出自紫罗门。这燕妃据说是其中最得宠的，前些天据说刚得了淑贵妃的头衔，还被赐了座重华宫。这次回来可谓是锦衣日行，华冠紫罗。
夜幕并没有遮住匆匆坠落的雪花，张式脱下大氅只剩单衣瞬间便感受到了并没有没炉火完全驱散的冷意，他赶紧摩擦一下双手苦笑喊道:“小玲儿，热水烧开了吗，再不好，你家少爷要被冻死哈”，随即又把屋里唯一的躺椅放在自己屁股下，从头上拔下那根细小的黑桃木簪子，一个月没洗过的头发便垂了下来。张式挽住一绺仔细观瞧，果然不出所料，才刚不到十六岁的年纪，便生了白发，转眼想想也许是来自上辈子的遗传吧。玲儿热好了水，端着沉重的木盆慢慢走过来，张式便躺下，把头发垂下来闭上眼不再说话。
在玲儿温柔的服侍下，张式容光焕发，抬起手拍了拍玲儿的肩膀，笑言道:“玲儿姐姐，今晚留在我这儿如何？这么冷的天，一个人睡多冷。”玲儿虽比张式大上几岁，但在少年老成的张式面前还是羞红了脸，推搡张式一下，软软糯糯的说:“妈妈说了，十六之前公子可不能破了身子，不然满身的毛病怎么也难治得好了”。
张式故作深情:“过了年，我就十六岁了，这些年多亏姐姐你的照顾，接下来换我来照顾姐姐了”。
玲儿瞬间又脸红了，眼睛扑朔的厉害，玉颈也像犯了寒热，侵了红潮，红白之间，可爱至极，嘴里吐出一句:“天不早了，赶紧睡吧”便跑回了偏房。
阴天是不适合开展大型活动的，至少在张式的印象里是这样，玲儿迫不及待拉着这位似乎愿意在床上睡到死去的少爷，迎接的第一批女弟子已经到了山门前了，再不起就真的要迟到了，即使咱们在这有特权，也不能不知轻重啊。
半推半就着，张式百般不情愿像个六七岁的孩子被人从温暖的被窝拉扯下来，整理好衣冠，眼睛都没睁开就洗把脸被玲儿半扯半扶的向门外走去。
山门前，一众飘飘如仙子般的刻尽礼制宫廷打扮的女人围绕着一凤冠霞帔珠光贵气的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一摇一摆扶阶而上。躲在众姐妹身后打盹的张式此时也用力揉了揉眼睛向前方人影绰绰处望去，此时张式眼里的美妇人虽相貌庄严，可却天生了一副魅骨，走起路来让人觉得腿脚四肢没有一块坚硬骨头，袅袅娜娜，不知不觉一扭一曲都动人心魄。鹅蛋圆脸，已褪去了像玲儿这样十七八岁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三分成熟三分温柔三分知趣一分魅色却更诱人，脸上皱纹将着未着，一些浅痕的存在对男人的诱惑更为致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真有“吉人天相，贵人神助”这样的奇迹，一早阴沉的天竟慢慢退去乌云，透出明亮的光色。映在并未打扫过的山道两旁的雪上，却也呈现出天地交辉的温暖假象。众人亦步亦趋，年长的老师太们走在前头，看在张式眼里就像一群老母鸡带着小母鸡在找食吃。张式看到了上次大会见到的几个熟人，刘玉还是英气逼人跟在莲花师叔后头，而旁边的石锋则也是亦步亦趋跟着枯荣师太。
张式抬眼望去悠然一笑，今日的田紫均不知道因为什么，竟一副小家碧玉的打扮。
进入紫罗殿分主宾坐下，由六师太给众人介绍这位燕妃，张式这才对发现这女的也是个奇女子。由于梁帝是独眼，一次临幸时，燕妃只作“半面妆”，知道她是有意嘲笑自己，盛怒之下，指袖而去，一连几年不再理睬燕氏，后来她又大酒洪醉吐在梁帝的衣袖里，可谓胆大包天，然梁帝不改其宠也。久之，坊间诗有“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燕妃半面妆”之句，世间女子以“妆半”来称赞其美貌。
臭棋篓子问一偷偷凑过来后张式就觉得没有那么无聊了，这小子话最多了，虽然他比张式大个两三岁，却更像和小孩子。
“唉，小兄弟儿，你可知道这燕妃是谁的徒弟？”
“看起来你对她没兴趣啊，怎么一脸的无欲？”
“哥们告诉你，这少妇啊，可是最受用的女人了，她们懂疼人啊。”
“怎么，你也知道她和摇光寺智远道人私通的事？哎哎你别推我啊！呜呜……”
张式只能捂住他的嘴，以防招灾惹祸。问哥，你咋知道那么多，要不一会你师父带着你向前问礼的时候你亲口告诉那娘们儿你想上她得了，让天下人都知道我问哥要和当今皇帝陛下争女人，多么霸气！
问一闭口不言。
这时田紫均从队伍的前头走过来瞪了张式一眼，那位问大哥赶紧逃之夭夭。田紫均严肃道:“一会随我上前见礼”。
张式懒笑道:“她是什么辈分啊，就凭当个宠妃还让我们去给她见礼？”
“她辈分很大，师父拜的牌位，并没有拜真师”。
张式瞬间大悟。所谓紫罗半数为妃子，也就是半数紫罗弟子是为了成为紫罗弟子才加入的紫罗门，既然不为了美女，那皇室玩个什么劲呢？
张式挠头欲想，田紫均玉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袖，便带着他走到中央行道上，张式顺其自然跟随这位田师父向前走去，途中正和回来的京舒班青师徒打个侧脸，眼神一触瞬间又离开，张式发觉这小子比刚见面时老实了不少。
张式弯腰偷看前面田紫均递了茶，行了礼恭敬道:“师叔，这个就是我在山下新收的弟子，名为张式”。
珠宝贵气的娘娘此时传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说道:“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呢，来近前来让姐姐看看”。
“呦，长得还挺俊俏，原来家里是做什么的呢？”那燕妃温柔的像一个知心的大姐姐，轻轻的抚摸着张式像女子白净而又比之修长的手。他最怕女人的注视，不能打也不能跑，前世今生都是这样，怎么说现在自己也是一个青春懵懂的少年，所以他脸红了。却没有被吓跑说话的底气。
“开妓院的。”张式淡然一笑答道。
燕妃一愣，转瞬笑意更浓烈起来，就像在阳光下的花苞肆意绽放开来。
“张式是吧，有空来姐姐这里，姐姐有问题想和你交流哦”
田紫均脸色一尬，毕竟辈分看起来有些乱。随后便领着张式仓惶而下。
回过头张式看见问一跟在一老妮后面走上去，其实这个师兄还蛮有意思的，武道悟性很不错，没事喜欢下下棋，平时就调戏调戏师姐师妹，是门派里最阳光的存在了。每每他从张式身边走过都犹如东升的朝阳，温而不热，仿佛下一秒便是鸟语花香。
可这次不一样。张式猛的回过头朝燕妃的方向飞掠而出，瞬间便来到燕妃面前，没等刚刚还温柔体贴的大姐姐露出慌张的表情便一把抱住她像侧方滚去，张式后方一阵风声流过只听“叮”的一声，张式身形随之颤了一颤便又晕倒在了一阵慌乱的打斗声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