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式醒来的时候还是如初时不服之证那般,看旁边坐着泪眼婆娑的玲儿和心里有把握张式不会道消的田紫均,张式有些想家了,想原来的家,想小玲珑,想姐姐妈妈,也想刘妈和凤九江,随之大脑又像往常陷入一团尽是线头的毛线般的深黑色记忆昏睡过去了。刚想喜笑颜开的玲儿又泪如雨下,田紫均赶紧上前三指切上了他的脉搏。
这次对燕妃的刺杀是由问一领头是无疑的,可还有一些男女弟子也加入其中便是有阴谋在酝酿了。毕竟,紫罗和皇室二十多年的友好关系,有人已经看不下去或者说等不下去了。
江湖是快意的,就只这一点就对一些青年男女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对于贫苦的人来说,江湖能给他一碗饭,对于富足的人来说,江湖能给他一身名。可他们并没考虑到,快意恩仇刀剑乱舞之间也是需要吃饭梳头这等小事的,甚至有人连杀只鸡都下不去刀便被骗去跟着别人做劫富济贫的行当,更别说能真正了解刀子捅进人身体里鲜血喷涌是怎样的情景了……
大殿里躺着的二女三男就是这样无知的人物,江湖是血雨腥风的,可退一步来说,每一滴落在江湖里的血泪的主人,都是他一家的思念或者期待。
张式又一次睁开眼,接过来玲儿煮的红枣桂圆粥“秃噜、秃噜”几口便喝完了它,并没有在意旁边的田紫均会不会看不上自己没有家教。那个世界的时候,自己就是知道农村的孩子,父母大字不识一个,而这种从小养成的吃饭方式,他不会改的,他认为这是他在那个世界那个底层所带来的独有印记,使每次喝面条或者粥,都感觉春风依旧。
“死了几个,问一怎样了?”张式轻咳一声问道,此时他后背还是传来阵阵疼痛,要不是他每天穿着“银鳞软甲”,这次他才不会逞强臭显摆。
田紫均故作镇定道:“二女三男,都是其他门派插进来的人,各方势力都有。问一我给你护住了,现在关押在后山三悔洞”。
“嗯,这次谢谢你,燕妃那边怎么说?”张式抬高了一下枕头,哎,再仙气的人物也脱离不了吃喝拉撒睡这等凡事。又拽了拽还穿在身上的长衫,突然张式脸一红,他并不知道是谁给自己换了衣服。
“不用谢,也安抚下了,现在整个紫罗门都在等你醒来,你已经睡觉一天一夜了,弟弟!”田紫均此时对着张式稍显稚嫩的脸庞才恍然发现,这个行为像个老者一般的男孩,他只是一个男孩而已。
张式坐起身来,倚在已经包了浆的青石墙上,躺着脖子实在不太舒服。其实紫罗高层都明白,这次的刺杀行为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紫罗近几年和皇室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好,前几年紫罗赶下山一个偷经书的弟子,去年中秋皇室没来使者赐飨食。
张式一笑道:“我没事,便宜师父,你先回吧,明天我去见那女人”。
田紫均转身离去,并没有一丝拖拉。
玲儿依然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张式威胁她如果不回屋睡觉就把她拉进被窝,她才留下句晚安落荒而逃。
大雪时节宜杀人。次日清晨,山风欲起,梅雪小砌院子里那颗枣树已经一片叶子也没有了,院外山坡上的雪层最上面的一层浅雪被大风扬起,时而顺坡直下,时而化作旋风直冲天际。
大长老京舒所在的山峰到主峰的路上,脚印斑驳杂乱,就像某些人的心事,怎么即使左右反复,也最终找不到方向。
班青连夜逃跑了,就是那位大长老的名义弟子,有人查到了他的原名,李秉常,并不是西夏国王的私生子,而是正儿八经的皇太子。原因无他,死在紫罗殿上的二女三男,有一个是夏国皇室之人。
消息传到张式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梳洗,因为今天要先见一见燕妃,哪怕被她揩油,也得去见,他才没好心怜香惜玉,他只不过想留下问一的命而已。不过看来已经有人主动背锅了,夏国太子李秉常,现在的紫罗还真是有趣。
紫罗没有重华宫,所以已经成了淑贵妃还没叫做燕妃的娘娘姐姐委屈住在了紫罗殿最大的偏房里。张式勉强拾阶而上,殿外已经有长老们在等了。
一花白头发老妪正对面站着,身子有些弯了,手持一花凤雕拐杖,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张式知道这是枯荣师太,大殿上看见石锋就是跟着她的。她温暖一笑,迎着不是很有颜色的阳光说道:“你就是张式小子?”
张式报以一笑道:“师太早,我就是张式,嘿嘿”。
“好,好,今天我来可不是难为你的,不像她 们。”说着她指了指身后几阶台阶上面几位也是师太级别的女人。“听锋儿说他看不透你,我亲自来看看而已,这下我放心了,看起来,你这孩子还是可以交往的”,说完便一步一步走远去。
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看出来的,不由得张式纳闷便又迎上来一位六师太。那位红雀峰梦音的师父,一开始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围着他打量了一番,拉着手摸了摸脉搏,又看了看昨天受伤的地方,确定无碍后才对他温柔道:“小式,这件事过去后,你来红雀峰一趟,我有事找你”,看着六师太异样的温柔情绪,张式不懂,也不好拒绝,只好点点头表示答应。
一阵悦耳的笑声传来,大殿门口站着那位万幸运中活下来的娘娘,只见她今日换下了宫廷重装,下身着身大红红色梅花百褶裙,上身为大红紧身棉袄,搭一雪貂披肩,秀发轻挽于玉耳之后,眉眼氤氲早秋露水,不得半分瘦半分肥,稍稍一动便带动一片凡心。
这下打断了其他师太审问张式来历的心思,四散而去。张式面对着燕妃,她看了他一会,突然一把抱住了他。这是出乎意料的,他并不享受那抹香气和柔软,一眨眼便挣脱出来,道了声娘娘我还小。
被推后开燕妃也没有不悦,只是眼神稍微有点幽怨一闪而过便扯这张式进了宫殿。燕妃似乎知道他为何而来,一进屋就开始滔滔不绝的感谢和委屈,一会说有有机会带张式去皇宫转转,说以后可以给他谋个官坐坐,一会又说自己真是委屈,也知道这次皇帝特意让她回紫罗就是来送死,可是女人这么太难。根本不让张式开口,还趁机摸两把张式的骨骼,说是看命。
实在有些不耐烦的张式还是插空说了一句,我想见见问一。
后山,三悔洞。说是洞,其是涯。山体不知怎的被削了一块去,漏出一块似洞非洞的凹陷,美其名曰洞,又因其蜿蜒盘旋连在一起有三块,故名三悔洞。此处方圆一片寸草不生,只有一天半米宽的山路能到此,且山势陡峭,稍有不慎便有坠崖的危险,据说与西蜀剑阁道天梯石栈一夫当关路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式慢慢悠悠的从自己所在的梅雪小砌向后山走去,手里提着一个饭盒,腰里别着一壶桃花酒,其是怀里还有只小羊腿,是在房梁上偷偷摘下来的,没让玲儿知道。
阶梯尽处是一道木栅栏门,门亦是半米宽,用的是黄杨实木,三横两竖钉的极为考究。张式稍稍推开一道缝隙,蹭着衣服就蹭了过去,三洞虽然连通着,却只有一个铁栏。张式看到了并没有受到皮肉之苦的问一,对方也抬起头看了看他却又瞬间低了下去。
涯边风声呼啸,随在山阴,因山势陡峭险峻,未留下多少积雪。故山体露出大块的黄色,白黄相间之间,并无春意。张式从旁边拔了些干草铺在铁栏外便坐了下来,把自己带的饭菜一碗一叠一包一裹都分次排列在地上。
见对面那人也没有要张口的意思,张式有气无力道:“不说,就吃点呗。”
即,玲儿一大晌的功夫被隔着铁栏的人瞬间风卷残云。
等那人抱腹半仰卧在一块石头上拿着一根枯草剔牙的时候,张式实在忍不住了,起身怒道:“你他娘的到底什么仇啊,让你去杀一个帝妃!就算这事儿成功了,他奶奶的也是操蛋事儿,你家人就不要了吗?”
问一轻扬嘴角苦笑道:“她就是我最后的家人,你们嘴里的燕妃,是我亲姐。”
张式随即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努力隐去脸上所有的尴尬,挤出来一句:“可以聊聊么,我看你挺有故事啊兄弟,不聊我就走了,从此再不出院子”。
“当年我生下来单耳聪单目明,家里又是农户,读书考功名肯定别想了,想进朝堂也必须是仪表堂堂的那种,所以老来得子的父母从小就把我送到了摇光寺,后来我发现那里的和尚倒是有一套修炼的经书,但由于是童子僧,我只能打扫打扫卫生罢了。”问一拿起来地上的酒壶,狠狠的灌一大口。
“做了扫地僧,就修扫地禅。这是扫了一辈子地的老扫地僧师父告诉我的,其实我知道,他只想让我把本该他扫的区域帮他扫了而已。我姐生性放荡,在我八岁的时候她就和街上的公子哥乱搞一通,还偷偷去妓院。而且她从小就看不上我,欺负打骂也就算了,我并不和他一般见识,一个女子而已。后来父亲大病中被她气死了,我才和她反目。
其实也不全是因为父亲,我才不甘心一辈子在那里扫地,所以我偷学了藏经阁里的为数不多的一本武经,每天晚上都偷偷练习到子时,有一天我发现她和庙里的智远和尚有苟且之事,便破门而入,一斧头便结果了那和尚。
那天晚上她拿着斧头追杀了我两条街,我感觉她真的想要杀了我。再后来,我就来这里了,前些年不知怎么地她成了王妃后,又来紫罗拜师,我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我,她当时并不得宠所以并没有动我,这次我感觉她就是针对我而来的,所以听说有人要弄她我就加入了”问一已经破了洞且渗了酒的黑色长袖随风轻轻扬起,倚在铁栏上的张式迎风自醉,他晃了晃没有多少酒的酒壶,对着涯外的天空喊道:“当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