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梅雪小砌的时候玲儿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被蠹咬了的户枢“吱呀”声便赶紧出来迎接这位像病秧子一样的大少爷。张式重新打量了自家的房屋内外,炕是热的,炕洞里有闷着的柴火,厨房里的大锅里有饭菜留着也还是热的。堂屋八仙桌上留了一封信,是玲儿漂亮的娟秀小楷,只两行书着:少爷,红雀峰六师太唤我做客,饭菜给你留着,记得来接我回家。
从那日里张式对六师太的感觉来讲,她把玲儿带走应该只是想让自己去一趟,所以放宽心的张式有倚在了吱吱呀呀的躺椅上,闭上眼不知是睡去还是在思考什么。
从后山三悔洞告别问一,然后再去看他那个性极强的姐姐,即使是家事,张式也无奈得插上一脚。却不知面临的又是一阵骚扰,之后软磨硬泡下才得了句真话夹着尾巴逃了回来。
世间人最无情也最有情,天上月最有情却最无情。那燕妃俯在张式的怀里,梨花带雨幽怨的讲述了故事的另一面,却让张式刮目相看,原来却是贫贱家庭百事哀,问一的寺庙生活原本就是以姐姐的身体为支撑……
几家灯火能有幸伴着月明?人多是无情之处最有情的动物罢了。
来山上几个月的张式,却慢慢从枯白的雪色里看到了春日的色彩,这让他心里突出来一股温热,通体舒服。
从狐裘包裹的夏日摇椅上下来,张式看着西边昏黄的阳光,吐了句夕阳无限好,便推门而去。
红雀峰,与其他峰也是差不多的景色,不过却多了麻雀和木雕,沿着山路过去,一句彩云百花流水山石百兽率舞竟还有圣人传道,张式这次来却看的更仔细了些,红雀峰的房屋是随山势而建的,楼房层层叠叠由上而下排列,期间又有树木相隔,红墙黛瓦,雕梁画栋却是江南小家碧玉颜色。
还未敢进任何一院落,便有女弟子袅娜而来,道了声张公子请随我来。穿门入户而过,张式叹然道,与红雀峰师姐妹的住处相比,自己那梅雪小砌虽然小巧精致,却少了几分庭院深深和蜿蜒曲折的诗意。虽时冬日,这三进的小院子也比一般的,多出来许多画中的留白,意蕴深厚。
终于几经转进张式被领着来到了一处很大的院落,听到人声后屋里跑出了一淡粉装姑娘,正是从六师太那里得了新衣的玲儿。
“少爷你怎么才来啊,师姐妹门都在包饺子,今日是冬至日,据说晚上还要燃冬呢”玲儿毕竟是个女子,还是和女人在一起话更多一些。
张式恍然大悟。
《帝经》上说冬至而一阳生,冬三月,谓之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冬至阴之极也,虽一阳生,则人类这个夜晚理论来说是天地之阴气最重。所以每当冬至之夜,人们会端着饺子,燃起篝火,帮着人们度过最冷最长的夜。
红雀峰并没有收男弟子,所以张式避嫌去了六师太的偏院,或许只有玲儿才知道,自己少爷也会做的一手好饭。
院子里六师太在打扫,张式静静的站着没有言语。过会她又撒下些粮食,给正在啄食的麻雀,便扯着张式进了厅堂。还是那么副和蔼模样打量他们,看的张式但有些坐立不安,只能被迫不再扮演一个孩子,说了声,师太我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被打断的师太沉思数秒后问了句,刘七妹现在还好么?
张式豁然一笑说,好的很。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六师太别管是行六还是行五但是肯定姓刘,也难得他刚见这六师太就觉得面熟,竟然是小玲珑主人刘妈的亲人。
张式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人类本是被理性设计的动物,可实际操作起来是那么感性。人与人的所有关系都可以是客观冷漠的,唯独亲情,超越时间。
“孩子,我知道你的来历。听我一句话,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落到你的肩上,你能懂吗?”六师太或许真的行六,张式看起来她年纪相对于刘妈更大一些。
“嗯,我知道。”张式点点头答道,对于长辈他总是盲目的尊敬。
“对了,还有一事。就是你那侍女玲儿姑娘,她怎地对音之道过分敏感,前些日子听梦音提起,我还未当做回事。今日她刚来时,我亲自抚琴与她聊起,她对音乐之术理解颇深,且感觉更深,她竟然能把我新编的一首‘梅花三弄’给剖解出不同的音调和节奏,这是为何?”六师太疑云漫布道。
张式摇摇头苦笑道:“她自幼就是被陈妈当头牌养的,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其他的我就不能再告诉您了,她的身世事关重大,恕不梦想言”。
“孩子,你不说我也就不多问了。我的首徒,你前些日子见过的梦音,她现在修为遇到了瓶颈,有机会的话你帮我带她一起下山吧,她想去找那位坐在江头吹萧的人”六师太眉头一皱,似乎是刚刚做出这么一个决定。
既然玲儿无法给梦音提供帮助,那么在音之一道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人了。
张式点点头。
院子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日天空竟然像丢下鱼食儿的文渊湖,
这漫天星斗也不知是受了谁的诱,竟隐隐有与皓月争辉之势。
域北一深山老林里,一邋遢老头带着一兽皮轻年人从林子更深处一前一后走出来,轻年手里提着一只兔子,看来是今天的晚餐。老头突然停下,抬起头凝视这天空一下,又低头,然后又抬头,又低头,如此反复几次,嘴里嘟囔了句,百草萧疏还是万木峥嵘?来的这么快?
身后的轻年问了句,师父你说什么?
今天兔子腿给你吃。
轻年感激涕零,谢谢师父。
明天多跑五十里地。
一师一徒,继续走去,只是徒弟每走几步就朝天骂上几句……
红雀峰,篝火燃了起来,张式和玲儿一人端着一碗饺子在大快朵颐,羊肉馅的,应助阳。
女人原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就像现在张式面前篝火旁这群映着星火起舞的师姐师妹们一样。火光映在脸上,既温暖又红扑扑的更显漂亮,火堆里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火焰炽的每个人的衣衫都是热的,还有几位大方的姑娘竟褪去了棉服外套,身材更显玲珑,张式的整个冬日里这是最温暖的一天。
张式注意到整个过程坐在对面的梦音师姐都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快乐。便有意道:“今日适逢冬至,星光大好,梦音师姐何不奏一曲?让玲儿伴舞如何?”张式说完又看看身旁红光满面的玲儿,手里摸了摸腰间的酒壶。
六师太也点点头,梦音与张式眼神交汇时轻轻一笑,张式转过头抚摸一下玲儿秀发,表示我支持你,然后仰头喝了一口玲儿藏在厨房柴堆里的为数不多的二十年女儿红。
众师姐哑然,感情这是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小酒鬼呢。
一曲霓裳。曲子被改动过,少了宫商,多了角羽,肃杀之气被代替为一股婉转的万物复苏的声音,琴声悠扬婉转,流动了漫天星光,就连即将只剩一丝火光的碳火似乎也有了重燃的迹象。众人皆醉于此曲,此时不知那位师姐妹和上一声笛声,张式瞬间感觉一山雪化,雪水滴滴成溪入河,清澈见底,其间有鱼游浅底。又有枯树生芽,百花含苞欲放,南方一燕归来,枝头麻雀吱吱喳喳,仿佛自己就是从新泥里爬出来的一只蚁,要从树根处慢慢爬上枝头,偷些春蜜回家,这一路便能看遍一春的景色。
张式知道梦音稍用了些幻术,可是很受用,玲儿动身飘飘如前朝传说中飞升的仙子,亭亭翠盖,盈盈素靥,时妆净洗。太液波翻,霓裳一舞,断魂流水。她就像是从土地生长出的百花之女,就像花间的精灵,一袅一娜,动人心魄。
一曲舞罢,众人像已经熄灭了的篝火,陷入了一时的寂静。张式入了象,其实这样也挺好,三五知己,谈笑风生,不问前朝千古事,只钟今日手中瓯。什么前仇旧恨,什么尔虞我诈,什么王图霸业,什么得道升仙都随着这山风而去吧。
天色已晚,月明星不稀。张式和玲儿相六师太告别离去,想留不能留也许是他今晚最大的遗憾了,一来于名声有碍,二来玲儿的小脾气上来自己恐怕就又得一段时间吃不上红枣粥了。路过梦音师姐位置的时候他低声说了句:“最多一年时间,我带你去见那姓萧的”。
梦音颜色悦染三春。
月光星光下,玲儿搀扶着不知真醉还是假醉的少爷,一步一步,歪歪扭扭,一主一仆在红雀峰众人的眼里消失于青石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