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雨已经停了,像是挑逗畏惧着的世人,天边竟残了几颗无家可归的星斗。
一阵咣当咣当的敲门声把张式从沉睡中叫醒,玲儿帮他披上外套,就又钻进了被窝考虑大婚那天穿几件内衣为难少爷合适的问题。
一天里几乎这个时间最冷,或许是下了一夜雨的原因,张式开门的一刹那竟冻得打了个冷颤,李妙面带着急道:“四哥,那关宏跑了!”
张式一脚把他踢开,嘭的一声关上屋门道:“他不跑才不正常,猪脑子,睡觉去!”
李妙挠挠头,不知所措的又回屋里睡去了。
张式手心里的丝线已经够多了,随便拽拽哪一根都能在相应的地方掀起来波澜,只是那样似乎非他所愿,还有这世间,会下棋的人太多,他根本跳不出棋盘外,他选择不做棋手,做个卒子。
日上三竿张式这屋门才刚刚打开,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张式选了一匹西北青马,便一路狂奔到了皇宫边上,惊动了一路的明暗人群。
还是走程序进了东宫,萧观正在舞一把长剑,见张式来了高兴道:“张师兄,昨夜雨疏风骤,父皇说大雨之后有大鱼,今日张师兄必来,若不来明日父王便砍了你的头,刚刚本宫还在为张师兄担心,不料你此刻果然来了。”
张式汗如雨下道:“陛下呢?”
萧观一剑刺来!
然后被张式快速一个刁钻手势击落了他手中剑,拿着剑背便在他臀部打了两下道:“昨日你出卖我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今儿还敢招惹我?”
二人便打打闹闹去了正殿,四座俨然,独眼皇帝坐在正中,皇后燕妃之类分坐两旁,二人下拜见礼,座上的人三分怒气道:“好你个张式,朕然后放一人,你却偷偷给我放了四人!作何解释?”
张式满怀愧意道:“操作失误,失误而已,反正多跑那几人也并无非死不可的罪过,不过臣已经派人追去了,请陛下放心。”
“你怎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皇帝像是抓到狐狸尾巴的样子坏笑问道。
张式只能尴尬笑笑,并不言语。
独眼皇帝又言:“罢了罢了,且当你失误好了,既然来了,就坐下一块吃点吧。”
“这,这不太好吧”张式惶恐道。
随后便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张式几乎包拦了御厨房上来的所有的荤菜,席间倒是有一年轻女妃子怕张式噎着一个劲的给他倒酒,张式倒也来者不拒,不一会便抱腹而坐。
皇帝也没有骂他粗鲁无礼,用膳完毕后,打发了众人只剩君臣二人独坐御膳房正殿。帝王心术当然是一种高级的学术,萧闲起身走近张式道:“你还有其他的事,说吧。”
张式也狡黠一笑道:“要不,您先说?”
聪明人从不用绕弯子。
张式把想在京城成亲的事说了出来,主要是他想给玲儿要个身份,需要皇帝认亲,大儒证礼。就皇帝认一妓子当干女儿封公主位这一件事便足矣贻笑天下了,更别说还让皇帝亲自赐婚。可独眼皇帝的魄力就在于丝毫犹豫都没有便答应了,只不过张式也同样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皇帝缓缓垂下头说道:“你替朕去一趟甘土城,这次曹景龙与西夏一战获得了胜利,朝中上下军心大震,文武都欲乘胜追击,曹景龙也有这般想法,可朕不愿!这破坏了朕所有的计划,可朕不能得罪一朝之臣,所以你去给朕传一道密旨,别人根本走不到甘土城便被人给抹杀了,所以此行凶多吉少,朕可以给你十人,都是禁军高手,多了朕也调不出来了。”
张式点点头道:“我回来时需要在老王爷王府边上有一座宅子。”这是他最后的要求了,去一趟甘土城也无妨,毕竟西夏新登基的那个少年皇帝和自己还有些旧情,或是旧怨。
骑上笨笨的大青马,张式的回程倒是慢慢悠悠没来时那么着急,经了一夜的雨,此时又是艳阳高照日正中天,马蹄下的地面也慢慢蒸腾变干,正午时分暖暖的太阳打在张式刚刚饱腹的张式身上,这张大公子索性放开了缰绳,趴在了马背上,让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享受这雨后的温暖。
踏踏,哒哒的声音不断有规律的从马蹄上传来,张式只觉困意袭来,难以抵挡,像是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一样,这一刻像是有人替他接下来了他背了十多年的包袱,在耳边告诉他,睡一觉吧,睡一觉全都好了,犹如母亲一般。
朱雀大街上,一人一马都像是喝醉了一般,一步一步的走着,可能因为正午的原因,路面上没了平时卖午饭小菜的小摊,安静的出奇。
一刀袭来!
张式像没扶住马背一般顺势落下,摔在地上,躲过了那一刀,大青马被一分为二。
张式赶紧坐起身来,使劲摇摇头使自己变清醒些,当他运气调整时才发现丹田气竟被消融了大半。张大公子还是用力气站起身来,往地上吐了一口混着刚咬破舌尖血的痰,才看清对面那披甲老兵的面目。
那披甲老兵的面目。
敢当街杀人而不隐藏身份的,恐怕也只有那曹家的二公子曹蛮了。这次曹景龙前方告捷,又给了曹蛮杀了张式找回面子的理由和依靠。
张式抬头看去,朱雀街头,三百兵甲已经摆阵备战,后方那曹蛮也赫然在列,这是杀人的阵势。这一个五品老兵已经能与张式一战,可那三百人里最少也得五个四品和有二十个三品的人物。
张式抹了抹嘴角的口水,他娘的这次能挂在这?
张式跺了跺脚,油然而生一股杀意,艳阳刺朱雀,我辈当杀人!
只见张式原地腾空而起,手里不知何时出现把红似鲜血的长剑,在阳光下发出异样的猩红色光芒。
“嘭”一声巨响,张式凌空一剑,与那老兵的战刀接在一起,带起大片火星,那老兵竟然感受到一股难以承受的热量。
铛铛铛,又是几招拼杀,双方出手并没有华丽的招式,步步杀意,刺、掠、劈、点,简单,单纯,但招招杀机!那老兵惊讶的是,自己那刀竟然被融了小半。
张式回手一招燕子掠水,老兵骤然后退,却还是被伤到腹部,他没有料到少年这把剑是那么锋利,军中重甲都不敌其锋芒。
与此同时,巷子口那三百老兵在曹蛮的指挥下冲杀而来,张式从天长啸道:“南方火苗兮,朱雀羞其羽!”
一剑如火,一剑如灵!
剑中有鸣,剑中有魂!
那老兵从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耀眼的太阳,他看着太阳,太阳也在看着他,此时他竟然感觉有女子在那耀眼的光芒中跳舞,动作舒缓而美丽,那好像是光的女儿,老兵眼神呆了一刹那。
扑通一声,死尸倒地。
三百重甲,越来越近,张式压着体内的不适,一步一步走着并且吟唱起来。
大将军,真丈夫!行年三十执金吾!
最前面的几兵,人头飞起,鲜血喷向天空,为妖艳的太阳增添了颜色。
黄沙万里百草枯,五千甲兵胆力粗,暖屋绣帘红地炉,织成壁衣花氍毹!
第二批人重伤倒地,却士气不减,只是张式的剑并没有给他们起来的机会。
灯前侍婢泻玉壶,金铛乱点野酡酥,紫绂金章左右趋,问著只是苍头奴!
一剑耀空,血如泉涌,又是一队人头轰然落地,血中有鸟鸣,却无从退缩。
枥上昂昂皆骏驹,桃花叱拨价最殊,骑将猎向城南隅,腊日射杀千年狐!我来塞外按边储,为君取醉酒剩沽!醉争酒盏相喧呼,忽忆咸阳旧酒徒!
一曲诗罢,死伤过半。
朱雀大街,尽血染!三百甲兵死伤半!惜昨日,梦守边关!
张式给了他们军人的荣耀,却替他们委屈!军伍一生,他们岂会在乎想要那含饴弄孙的安定生活?人头怎到最后也不能换些军功荣耀!悲!悲!悲!不做虎豹做犬贼! 恨!恨!恨!秋风未起英雄碑!
一鼓作气,一百半。张式力有不逮,腿上腹间已然鲜血淋漓,张式尽力了,拉这么多边军老兵作伴,黄泉路上,有的故事听喽。
哈哈哈,张式仰天大笑,此时他头发凌乱,眼睛充血,衣衫褴褛,随风飘扬。人生心思再多又能怎样?以一国当一棋又能怎样?百年天才又能怎样?也只不过一刀一剑便能结束的菜瓜而已!
背上又受了一刀,张式看也不看一剑把那人颈动脉挑开。
后面最少还得有一百人,张式死死盯着那曹蛮,看来今天是杀不了他了,有些失望。
小腿又受一剑,他不得不单膝跪地机械的接招杀人。
一剑直冲面门,张式用尽几乎是最后的力气,单脚蹬地,一下倒着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又吐出两口鲜血,他以为,这下他全是结束了,前十年白谋划了,他娘的。
一道红衣挡在了他面前,还有些香气溢到张式的鼻子里,他艰难的睁开眼,那人回头一笑道:“看来,今儿没人来救你了,记得欠我个人情哦!”
原来是个男的,张式喉咙里又吐出一口鲜血,真煞风景!
那男的长得妩媚像个娘们一般,身材也像娘们,打扮更像娘们,张式看见他不仅画了眉毛,还抹了红嘴唇儿!可用的兵器倒是霸气,一杆方天画戟,挥舞着便冲杀了出去。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那一袭红衣和张式一般无二的姿势摔在了张式身旁,口角带血。
不过恢复一些了的张式却看到对面带着曹蛮只剩下五六人而已,便又起身冲杀出去,用尽力气使了一招黄河之水天上来,便把几人淹没在无边的剑意里。
曹蛮看着满身是血的张式,有些怕了,张式也并没有看谁的面子,直接一剑废了他的修为和双腿,在他的痛哭声中,张式抱着那已经彻底昏过去的一袭红衣,颤颤巍巍,滴着血迹,向着斜阳的方向走去,留一地残尸,一具马尸,半个活人而已。
大魏边境,雾山脚下,一小路上。一老一少,师徒二人,从山里出来,向着梁境内行走着。突然老师父停了下来望向梁城的方向,愣住了。只见他脸色一会变白,一会变红,一会肌肉颤抖,一会大汗满头。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在小徒弟的期盼中释然吐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随着又带着年青徒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