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式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摇摇晃晃一蓬舟中,舟体不大,无帆一叶而已。抬眼望去四处里却都是碧蓝的湖水,从船蓬里看船头似乎还坐着一个人,自己伤口也被处理包扎好了,只不过衣衫破烂还没有换新的,身上盖着一件袍子是灰色的绣着点红边儿,轻轻掀开坐起,手有余香。
张式尴尬的咳嗽一声,表示自己已经醒了,船头那人也应声扭过头来进了蓬子,落在张式眼里的是一美貌女子,一身劲装打扮,裤子是略微宽松的束脚裤,靴子是短靴,扎一马尾辫,手持一把柳叶短剑,看打扮不是护卫便是刺客。
张式咳嗽一声道:“看样子是姑娘救了我,不知我那两位兄弟现在如何?”
那女子生得一双弯月般的眸子却与她这一身的风格甚为不合,一眨一颦之间便有三分媚色传来,可她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漠然道:“他们已经走了。”
张式越发疑问,看样子自己是应该在了念湖之上,这女的难道不是来救他的,而是来挟持他的?一念至此便抬头问道:“那我们这是要去哪?”
问出后张式又觉得不太妥,就自己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人家还能图咱点啥?色相吗?张式又抬头打量一下女子心道,若真是那样自己也认了。
随即又躺在了摇摇晃晃的船板上,感受着冷冽的湖风。
那女子还是冷冷道:“先去塔城,再去皇宫。”
张式又睁开眼抬眼欲问,那女子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抢先回答说了一句:“我叫关红月”便转身又回了船头。
其实也再简单不过了,皇宫里自己认识的也就那一个化名班青的现皇帝李秉常,既然不是他想要自己的命,那说明派出蛊兵的另有其人,官位还不小。张式轻轻敲敲船板,嘀咕道:“这回又有的戏演喽”。
张式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一会翻个身,一会偷偷看看船头那女子,很少怡然。三哥五弟没事,那便是晴天,说起来晴天张式倒是纳闷起来,现在天都暗下来了,自己这一叶孤舟,怎么还不靠岸,夜里能看清方向么?
也是后来张式才知道,这娘们他娘的根本就不会掌船,这一夜,他们是不知方向的乱漂。
躺在船上,张式倒也有机会想更多的事儿,四周除了水声再无其他,安静的很自然。体内景象是一团糟,是二层楼气象轰然倒塌成一地废墟,残留的气息还四处乱撞,所幸没有声势浩大,张式还能压得住。这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了,赤鬼雀魂也沉寂无声了,看来有机会还得去找那铸剑山庄的孟家人去打完一把剑身去。
经过此役,张式觉得自己应该培养一些势力了,总不能每次都被人围杀的如落水狗一般不堪。梁朝堂那些自以为是的执棋人,回去后定要把巴掌扇在他们脸上再死死盯着他们的表情精彩绝伦后才能解恨。
亲自经历刀光剑影的江湖人远比在背后策划指挥的所谓谋士的憨缺更有情一些,那些人满口的仁义道德,手里的冷刀子捅人时却没见的有一丝怜悯。
赵方异劝萧闲行佛时曾言:“百家之乡,十人持五戒,则十人淳谨矣;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则百人和厚矣。传此风训,以遍宇内,编户万千则仁人百万矣,即陛下所谓坐至太平者也。”而现在遍观境内,除去世家大族,又有几家信佛积善,几户供奉三清祈福?大多数人还不是手持一把柴刀,背抗一把锄头信奉着心头的道义和自己么。哪里有空捧一本经书咀嚼每条每律,一不小心把水烧干锅了,老婆子不得骂自己一下午还!
张式艰难的坐起身来,身上掉落无数草药味极为浓重的药粉,可以闻得出三七、血竭、没药、当归等味道,甚至还看到了些冰片,还有两种闻不出来的药草估计是西夏独产的药物, 张式太熟悉这种味道了,小时候为了治疗自己的寒证每个月要在药桶里泡上五六天呢。
船头的关红月察觉到了张式的异动,又移了过来,坐在张式的对面,也不做声就这样看着他。张大公子当然没皮没脸,也不做声瞪大了眼珠子也看着对方。
起初张式也就是想开个玩笑,可对视了几秒后感觉确实有些尴尬,便趁势咳嗽了一声道:“你是小皇帝的人?”
天色越发的黑了,湖面上慢慢的氤氲起雾气来,舟上无烛无火,二人就这样看似有目的其实无方向的漂荡。张式努力坐起身给女子腾出点空间,夜里寒霜一下任你功力深厚也只能硬扛着。
张式敲了敲身侧的地方示意女子坐到这来,毕竟是江湖儿女,关红月没有一点啰嗦,直接坐下。
张式又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关红月闭眼不答。
来青甲城之前,她亲爱的哥哥给他说了无数遍眼前这人,可她到现在也不能和哥哥嘴里描述的那人对上号。哥哥说在紫罗遇上一人,极有意思,少年天才,风流潇洒,武道天赋异禀且心计无双,最重要的还是那人对人对物并无杀害之心。
哥哥说第一次见他时就想和他交个朋友,不料阴差阳错竟成了对手,关红月闭着眼也能想到,以哥哥的性格肯定是一错到底了。事实也是如此,哥哥说直到他从紫罗狼狈不堪的逃窜出来也没和这男子成为朋友,是一大遗憾。
哥哥说自己当棋子当习惯了,那人却有摆脱棋子命运的能力,前些天收到探子心腹的密报说一叫张式的人来了青甲城时哥哥竟然激动的拍案而起,当夜便把最亲近的关红月叫来让她务必把他请来,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关于交友,也关于国运。
关红月到达念湖之畔时看到的却不是印象里的天仙之姿风流英俊且霸气绝伦的人物,只是一个脱了力趴在地上农户打扮的小子,给他处理伤口时她仔细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若说俊俏也算不上,她心里疑问久久不能释怀。
张式轻轻的把黑袍子掀起来分旁边的女子一半,也只是给她盖住双腿而已,这并没有让她睁开眼睛,都随他折腾去了。既来之则安之,张式肚子有些饿了中午饭没吃就来了,经历了一场大战,到晚上也没进点冷热,可他打量了全部能放东西的地方包括关红月的怀里后就彻底失望了,不如梦里大吃一顿去,张式倒头就睡。
夜里或许因为凉气侵袭,或许因为伤口愈合的原因,张式疼的乱动不安打颤,关山月伸出一只手捞住了他,把身上的袍子全都盖在了他身上,这才安定下些。
一直忍到了太阳升起,庆幸的是船也到了岸边。
有马车在等,几个下人打扮的人在关红月的吩咐下把张式抬上了马车。
车上置瓜果美食,锦缎棉绸,张式此时睡意又打败了饿欲,倒头在车上就睡了过去。
在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斜阳透过窗子打在了张式脸上,还有些许余温,他身上有伤却还动弹不得,只是用余光打量这屋子就感觉不是一般人家的设置,佳木成床,青藤做椅,中堂名画题词,古香古色,茶具都是极为精美,更别说此时站在眼前的那秀气丫鬟了。
张式看着闻声急忙赶来的丫鬟淡淡的问了声:“有吃的吗?”
随后便是一桌子美食摆在了张式的眼前,张式也不和她客气,让叫做玉儿的侍女扶自己做起来后便是一顿大快朵颐,出来那杯羊乳自己没喝,剩下的菜基本全都照顾到了。
关红月推门进来,坐在张式对面,张式又按下刚刚在自己哄骗下坐在旁边一同进餐的玉儿,关红月倒是没太在意侍女上桌这件事,还是那副表情道:“以后你就住这里,伤养好后咱们再去皇城,院子是刚买的,胜在清净别致,我去办点事,院子里有门房兼下人一人,厨子一人,侍女一人,你好之为之。”说完看了看旁边坐着的玉儿就出去了,没留给张式说话的人时间。
张式对着玉儿尴尬一笑,又继续夹菜。
他不明白关红月是不是吃醋,他只是不习惯一个人吃饭而已,张式放下筷子嘀咕道,也不知道二哥三弟他们怎样了,到没到家,这回自己是欠下了两人的了,不过还好都是兄弟不用计较这个。不过曹景龙大元帅可是要记上一笔了,不管怎样,这次算他欠咱们兄弟的。大家都认为我的父亲是那前宋的太子刘阳,事实上呢?谁记得我母亲姓甚名谁呢?
人那,总要学会自己安慰自己,不然还能怎样,总不能就这样草草死去。张式大袖一挥,扯动几处伤口,咬牙咧嘴吩咐玉儿收拾一下,自己便又躺在了床上。问了玉儿可否笔墨,答曰可,便让玉儿又铺纸研磨,由张式口述,玉儿着墨在西夏一院子里写下了这又一次让张式名动天下的词。
春花秋月暗消磨。一岁相看又过,山河破碎人不识,干戈况满天南东,不见东风。走马脱辔头挑青丝,尚余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都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北州。
一曲四词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床头孤剑空有声,坐看中原落谁手!老农犹在,肯将衰朽惜残年,停杯问之莫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