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乘天的父亲司马正庭一身华贵,体态臃肿,面带憨态,只不过张式看到他下眼角稍有弯曲,看来是个笑面的老狐狸。那人表现出来的倒是个不避生人的热络性子,一把拉住张式的手道了句贤侄坐下说,众人落座,夫人韦氏和小儿司马允也相继坐在了身旁。
饭菜上来司马正庭虚让了两声,张式便大快朵颐起来,根本不给人与之交谈的空档。除了司马承天和关红月低头窃笑,其他人都尴尬愣在一旁。老狐狸还是找到了插嘴的时机,趁着给众人介绍那一壶老酒的时候问了张式一句:“贤侄师承哪座仙山啊?来这掖州城没几天竟然就传出来少年神仙的名头。”
手里拿着一条鸡腿的张式用另只手捻起一张草纸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回答道:“我啊,没有拜在什么名山,就一个师父,也只是游四方的泥腿子,没得啥的真本事江湖手段而已。”说完就继续啃那个已经下了一半的鸡腿,同时还不忘给旁边关红月解释,这烤鸡腿啊,皮最香!
司马正庭讪讪一笑不再说什么。
太平城里来了位御史中丞突然造访,司马正庭强行留下欲起身离开的张式二人,说是这位是他私交好友,并不算官场来往,不碍酒兴。那人身穿便服,头扎发髻,留短胡,看起来稳重成熟,只是一进门来就不避讳的打量一直在吃肉的张式,或许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张式也抬头冲着那人微微一笑,表示你好。
那人看面目一身正气,说起来话也是洪钟大吕:“张公子可是来自东边?昨夜里有特使乘快马急去东南二百里上终南山问了八洞神仙府,皆称无张兄弟此人。以道法来看,能轻易换动东方青龙的也只有武当龙虎山几处而已,昨夜御史台和司天监的几位老执事讨论了一整夜最终才得出张兄弟要么是龙虎天师道的人,要么是崂山灵宝派的人。武当和茅山是没有张兄弟这般人的。”
张式才不会落入他这低等圈套,让他随便在这推测来推测去的难不成他能把终南山从夏国内除去?还是能远去梁东海把崂山掀了?张式只是缓缓答到:“小人一介草民而已,没那么大的来头,能给人算个卦,测个字糊口养家就好了,至于是否来自东边,又有何意义呢?”
那看似方正的御史中丞一笑之间暗换了气势,脱去一层严肃中正,笑容稍为滑稽道:“你不是官身就好,正好御史台和司天监有些职位空着,我给张兄弟讨一个来,保证够你养家糊口,还能娶上漂亮婆娘!顺便让我看看张兄弟用几道乾坤符箓或几颗上等宝丹偷换了那青龙第一星角木蛟?”
老官场必定也是老江湖,这话一点不错,张式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做官还是算了,太不自由,至于那星宿之事嘛,我只是想救人一命而已,没想着坏了谁的大棋局。”
那官员立刻紧追猛打道:“可你还是搅了进来!”
张式也不耐烦道:“让他们再换一盘呗,难道让我悔棋?我可没这本事。”天地星辰之间自有定数,人力若想参与进去,除非在某个节点用尽全身力气才有机会扭动半角的大势,可若是再想扭回来,难比登天。
司马正庭连忙搅和道:“二位莫要争执于此嘛,老夫说了既然坐到一起,那就是朋友,天地之事不可妄谈,作为众生的我们哪里有选择的权力?更何况以一人之力篡改命数呢?这话你们二位或许能信,老夫却是万万不信的,今日天地之气枯冷,可不要辜负了我这一桌的老酒啊,来来来,喝了这壶再说其他不迟啊,哈哈哈!”
人老奸,马老滑,古人诚不欺我。这司马正庭一言说完,既否定了张式对天命做了手脚,又否定了张式之前有人对司马乘天做了手脚,最后以一壶酒结束这番讨论,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了解决之法。
期间几人再无更多交流,张式落了一个饱肚滚圆,嘴里还嘟囔着罪过罪过,祖师爷莫怪我贪图口腹之欲。那韦夫人倒是大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极为懂得眉眼高低,席上频频给司马乘天夹菜,嘱咐此去路远,若外面苦便回家来,为娘的心疼。
张式也不知怎的,偏要耍一耍贱,也做出心疼的样子夹一块卤豆腐递给关红月,深情的望着她说,这一路走来你也挺辛苦的,若京城不好待了就跟我走,咱们一块坑蒙拐骗如何?说完便拍案大笑,不顾众人脸色再喝上一杯,低头喃喃道,今儿这出儿,添不添彩儿?
关红月毕竟也是皇家出来的,并没有当众失态,只是帮着呛了口酒的张式捋了捋背便不再说什么。
三人出府。
第二日收拾行囊西北出发,预计一日的路程便能到达皇城太平城,一人一匹快马,却只有司马乘天骑得略为艰难,张式得心应手的马术倒让关红月颇为惊讶,刚出来城门四五里,本就阴沉的天色淅淅沥沥的落下来雨点,张式最受不了这个,只好找一村庄避雨。
找到一老乡家,敲开门一扎着俩羊角小辫子的女孩推开了院门,虽身穿粗布衣衫手持一看样子是父母给亲手制作的泛黄油纸伞,眨一眨圆圆的大眼睛问道:“客从何处来,有甚事?”
好在女孩后面还跟着扎一粗布围裙的女人,张式递了一定银子,说明来意后几人这才被邀请进去,也不入人家正屋,几人就围在尚有炉火的厨房休息片刻暖暖身子也就行了,意外之喜是锅里竟然有张式最爱的玉米糊糊,据那家的精壮胡茬家主道,那可是他为了宝贝女儿专门手推磨用了半天功夫弄得的。
张式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个世界的人,那时候自己肚子疼时那个老人总会弄这么一碗粥,再用他满是粗糙的温热手掌在自己腹部轻轻揉动,说来也奇怪,那手一放上去张式的疼痛就去了大半,只是不知今生还能否相见。
喝下一碗,通体暖洋洋的,几人就躺在柴堆里享受着这隔绝天地寒气的片刻温馨。屋里很香,对张式来说是这样的,木柴,土墙,铁锅,熏烟包括炉灰都是香的,屋外蒙蒙细雨,屋内三人一片温暖祥和宁静,儿时都有乘风遨游九天的梦想,坐在长辈身下灶前,拿出来一烧了一半的劈柴对着半空挥舞起火花,想象着这团火受命于自己,可烧尽一切长辈口中的妖魔鬼怪,就这样,夜里梦中还不忘试试白日里新练就的法术,却往往不尽如意,控制不住火势烧到自己身上,梦醒之时下体一片温热,即使翻个身装作不见,隔日还是遭到母亲一顿嗔怪打骂。
门外一声巨响打破了难得的安静,关红月大拇指抵住了手里的剑柄,眼睛看向张式,司马乘天这次倒是稳重,只顾着拿被炉火温热了的青砖来暖骑马磨出来的大腿内侧的两道血痕了,对于响声他倒是满不在乎。
三人起身开门发现院子主人那个农户也现在正屋门前望着院子的大门,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院门碎成了一地,地上的碎木板还冒着黑烟,看痕迹是被雷劈坏的,可几人并未听到雷声,农户见识浅薄,以为着了鬼怪,吓得颤抖还是挡在正门前方,身后的娘俩不允许他此时有任何怯懦。
远处传来声音,幽幽如仙如灵:“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滋荣实藉三春秀,变化虚随一夜风,头上青丝墨难染,变化之间怨三更,试问大道可怜我,欠谁三分香火情?”声止人现,从已经化为乌有的院门往外看去,一邋遢老道歪歪斜斜的踩着水洼稀泥一步一个脚印的朝着院子走过来,张式一笑大声对着那农户道:“回屋去吧,我们在没事的,就算真有山鬼精怪咱们也帮你平了他。”
那汉子摇摇头,顺手拿起来立在旁边的锄头,就守在了门口,张式也不在说什么,转头看向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的老道士,那老道士看似疯疯癫癫,实则脚踏七星,每一步都暗合天道,水花溅处地上显现一梅花印,随即又被雨水冲散,老道士看起来长时间不理发须,花白毛发于脸颊显得凌乱不堪,一身黄衣道袍倒是崭新不加一褶,四周的雨水也躲着他下,竟一滴都没打在身上。
张式看了看手无缚鸡之力的司马乘天道:“你赶紧去找那拿锄头的大哥,事情有些出乎意料,我本以为你父亲会请些杀手,没想到他门路挺广,请来一尊难送走的神,一会我要是对付不了,让关红月带你们走,别连累他们。”说着张式用手指了指正屋,表示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女人。
司马承天听话跑了过去,到了跟前的老道士眯着眼打量一下张式,看到旁边的关红月他显然一愣,随即又用一个笑脸掩盖了过去人畜无害对着张式道:“小伙子,你是叫张式还是叫司马乘天?哦,瞧我这记性,他们说这两个人都是男的,索性把在场的男的全都杀了好了,对了,人头借我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