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方的父亲是兵部尚书,他日后若是想要升官必然是走被父亲派到军中历练一番的路子,可今日梁安却废了他这条路,让他此生都没法上马。
若是想走文官的路,也只能求人授柄了,况且,文官队伍是梁乙一手把握。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顺利了,驱散了赵方带来的几百兵卒,张式一行把聂老汉与聂小姑也带回了太平城,于城里置办一座院子对于梁家来说算不得大事儿。
赵方被人抬着送了回去,在张式低下头于梁安耳畔低声了几句后,最终还是放了那几百兵卒就当无有此事,只不过后来那叫金大周的,一夜之间,丢了脑袋。
聂老汉一家搬到城里后,停长亲自把他那三十亩上等田插上地标,并且放出话来,就算这地荒了,也不许别人种。
没人知道,这三十亩地以后的名字叫“藏山”。
聂老汉两个兄弟以及村里看笑话的农户们到最后也不知道聂老汉最后攀上的高枝儿是县太爷还是知府大人,只是再也没人敢小看聂老汉而已。
司马乘天听闻城外一役后赶紧跑来慰问,也不知道是关心未来的媳妇儿还是张式梁翰二位兄弟兼媒人。
大夏朝堂风云大变。
梁乙突然上书皇帝参兵部尚书独揽兵部大权,兵符交接不按祖制导致兵卒乱点等十条大罪,一下把赵睿从高高在上的军权高位拉了下来,同时更让百官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梁乙竟然选择了与梁太后对立,且这么明目张胆的挑明,夏人皆知,赵睿可是梁后最忠实的一条狗了,而且咬起来人,还他娘的挺狠。
张式此时坐在给聂老汉置办新院子里却是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儿,他递一杯茶给已经缓过来神儿的聂老汉,轻笑道:“老叔,看这新姑爷给置办的城中小院儿可还顺眼,您那姑爷啊,啥都好,就是嘴皮子功夫还需磨炼一番,读书人,脸皮儿薄,还抹不开面子过来瞧瞧,老叔可别见怪啊。”
那聂老汉笑意灿烂,一副春风得意样子,看起来并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他的褶子堆成了几道,轻轻抬起来枯树根一般的手,微微颤抖嘬了一口茶水道:“不怪,不怪。张家娃子,还是你办事全乎些,能给老汉把那几十亩上等田留下来,虽然小姑是嫁过来到了城里,可总不能带着他这老不死的爹一块嫁人吧,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个几年好活了,死了还是得埋自家祖坟上去,垦了一辈子了,说句穷酸话,有感情哩!”
张式微微点头。
只是刚好打扫新屋子的聂小姑控制不住情绪嘶声吵了一句:“爹!你说啥话嘞!”便扔下笤帚捂着脸跑回了屋子。
聂老汉尴尬笑笑……
张式离开聂老汉那里就直奔梁府了,那被梁安唤作小铁的中年是个高手,可张式却并不是来寻他的,梁翰从石村回来一直没有出门,或许对手又出了什么招数?梁乙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可对于朝堂手段,那可是算得上炉火纯青,应该没人能阴到他。
匆匆穿过三重荒凉的院落,张式直奔梁乙正堂,果不其然,已经生了白发的梁相此刻虽然说不上落寞寂寥,怎么也算得上对影自怜。张式便没大没小的打破这一刻的悲凉道:“昨日我逮了一只乌鸦,你猜是什么颜色的?”
越是心思复杂的人,越容易被打断,梁乙低腰抬眼咽了一口口水算是考虑过了,这才愣愣的回答道:“莫非有人撒了些用白面拌浆糊给那乌鸦粘了东梁哪边的江南道麻纸?有心之人在纸上书写词祝谶语谣蛊人间,前朝不是没人这么干过,照你这么说来,我大夏也生出了这等事端?”
张式回以哈哈大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转身搬个凳子没大没小的抬起二郎腿道:“梁相想多了,只是我家邻居那小姑娘调皮,大冬天竟然把那乌鸦的羽毛拔光了,只是可怜那乌鸦在寒风里缩着身子颤抖了半个时辰就一命呜呼了,邻居家那女娃子认识犯错误后给那乌鸦建了坟,还哭了一晌呢,幸亏她没想着把那乌鸦吃了,要不然我和她那老爹可真不知道以后该拿这孩子如何是好了,哈哈。在其位谋其政,梁相于这一只乌鸦身上都可见党政阴域,委实有些心神不定了。”
梁乙拍案怒骂道:“你这小子,来府上有什么事?莫非只是来哄骗我!”
张式拿起来一檀香木的笔筒,丝毫不在乎里面是多么名贵的名家毛笔,通通倒在桌面上,把笔筒扣在鼻子上闻了闻嗡声道:“梁伯伯,你着了道了。大夏之局势就如同李花花手里被拔毛的乌鸦,小皇帝一脉,看似生命力旺盛正在一点一点的反压梁太后的势力,可自我来大夏之后咱们一通折腾,您的同胞的姐姐做什么反应了?这次她扔出来一个赵睿就把你引了出去,伯伯啊,你就是大夏这只乌鸦身上的最后一根羽毛啊,现在你也要被拔出了,如果不出所料,近些日子太后方面就会有所行动,您这丞相之位怕是再难坐稳了。”
梁乙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后退几步也坐在了梁翰从张式院子里抢来的藤椅上,面色瞬间又憔悴了几分,缓缓道:“你说她会动兵?”
张式点点头,又摇摇头问道:“你背叛她,是因为梁翰的娘亲么?”
梁乙也轻轻答是。
二十多年前,夏太子李祚自北魏游历归来继承大统后,当时礼部与朝廷选了梁家的长女为后,李祚并没有反对,只是大婚以后的宫纬生活梁后冷暖自知,当时在军中当行军司马的梁乙出征北凉带回来一女子,名叫姜婉儿,美艳动人。
在梁府呆了些日子众人才发觉这女子竟然是军事奇才,就连当时的六国名将叶子毅也对此女赞赏有加,而梁乙也在其的指点下,一路破城攻地,平步青云,再加上自己的姐姐就是当时的皇后,风头一时无二。
二人也日久生情,不久在京举行婚礼,以后就有了梁翰,夫妻相敬如宾,鸾凤和鸣,若是命运按照梁乙设想的路线,也许现在他没有当夏朝的丞相,可落个子孙满堂怎么说都不为过吧?
想到这梁乙重重的拍了一下本就瘦的没多少肉的大腿。
那一年边境落日城告急,刚登基不久的新皇李祚不知得到了什么消息,不停满朝文武的百般阻拦执意亲自出征。
那一夜自己的亲姐姐把夫人唤进宫去,也不知说了什么,自己的夫人回来后竟然也执意随军出征,做个女军师,梁乙怎么由她,又怎能不由她。
那一年夫妇二人一起随新皇出征落日城。
记得那天也是大雪时节,对面的魏军阵营里一骑出城,竟然也是位女将军,那人发尖如雪,英姿勃发,一枪直指新皇李祚。皇帝挥手阻下随行的将军,一人与那女子独战于城下,那日白雪如信,天地具白。十几个回合以后皇帝还没有要赢她的趋势,旁边的姜婉儿手指微微动,身后的神箭手一箭便射中了那女将军的小腿,不料,大夏的新皇陛下却一把抱住了那落马的敌军女将。
于天地大雪之间,两匹战马一黑一白长嘶不绝于耳,对面也有使坏的军师,只是来自北魏城墙的一支暗箭,也被那女将军奋起挡下,滚烫的血液化了一大片的白雪,与泥土混杂在一起,那名女将军死了,后来听说眼中带笑。
自此之后,李祚与梁乙再也没去过落日城。
回太平城的路上,姜婉儿就被人暗杀了。
临死之前她告诉梁乙,他的姐姐告诉她,若是自己能安排把魏军的那位女将军杀掉,她保证自己的丈夫能一直在大夏的朝中位于不败之地。
梁乙清楚的记得她吐了五次血,她临死对自己说话都是那么温柔,她说,其实魏军城墙里的射向皇帝的箭也是她安排的,她说若是那女子像爱你一般爱皇帝,那她一定死。若是不爱那皇帝,其实皇帝死了也挺好的……
结果梁乙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赌赢了还是赌输了。
只是他知道,她可能死于皇帝或者自己姐姐的手里。
一场大梦而已,梁后再未得宠,梁乙独身至今。
张式轻轻叩了叩桌子,敲醒又躲进回忆里的中年人无力的哈哈一笑道:“梁伯伯,你现在的心境还不如小子呢,当局者迷啊,前些日子我寻得几块前朝王安义的碑刻,有没有兴趣拓上几贴?这个事儿不如交给小子来解决,我保证给你翻盘,成不成?”
梁安纳闷道:“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张式神秘一笑,随即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说了几句。
果不其然,梁安喜上眉梢问道:“倘真如此,那可真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只是可不要再伤了那女人,毕竟是我的亲姐姐,对了,你那真有王安义的碑刻?”
张式顺手一直门外,早就准备好的梁翰带着几个下人抬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