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的田大眼身穿破烂棉衣手持一把生锈的大刀,站在了众兄弟身前,一行血迹从脑袋上垂到眼角,又缓缓的流到嘴角,他伸出舌头一舐,恶狠狠的盯着张式,嘴里还品味着不知是哪位兄弟的腥咸。
乱石枯山中有风起。
风中带微微尘埃,两三根枯草,还有洪涛老头的一声大喝。
“杀了他!”
然而,并没有人买账。
田大眼和身后仅剩的兄弟们还只是盯着张式而已,这次出山的兄弟已经被这老头坑死了接近一半,现在再听他的?
不如不再招惹这年轻的武道高手,留些实力搬运洪涛老儿说的财宝物品。
田大眼心粗,却不傻。
洪涛见势不妙,皱起了眉头,使得他原本沟壑纵横的脸上更添波澜,手里的弯刀抬起,想直接捅死那叫洪英的女子。
反正他已然豁出了性命,不如就再拉一个鲜活的生命陪着,反正他能想到,那年轻男子的灵魂会因此陷入比自己更痛苦的境地,深深的懊悔和负罪感会伴随他的一生,他还那么年轻,想到这些洪涛心里就有一些异样的痛快感觉,是那种既微微痛,又痒痒通达的感觉。
想着这些,洪涛更迫切的希望自己的那把弯刀能更快的钻进年轻女孩的身体,最好把她的五脏也带出来,这样女孩就会在巨大的恐惧中看着自己的心肺死去,围观的众人,尤其是洪家寨子里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也会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大胆,多么的不懦弱。
刀子离女孩胸口还有一寸的距离。
张式万没想到这活了一辈子的老寨主竟然已经变态到如此地步,他从原来的思念痛苦,越过了懊悔仇恨,达到了一种嗜血的变态心理。
洪家寨的猎户和女人有的捂住了眼睛不敢直视这一切,有的瞪红了眼眶,直冲过去想剁了这老不死的。
就连田大眼也愣在了原地,和他的兄弟们一样,心想:这老不死的要比我心狠手辣的多!
又有风起,张式在他挥刀的那一刻就动身了,快如闪电,留给田大眼那些人一道残影,任谁都没想到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人,能斩出刚才那霸道一剑,和此时如云中飞燕一般的速度。
只是还是慢了一些。
离洪涛还有一步之遥时他的刀已经碰到了洪英的衣服,只需要稍微再用些力气,就能划破她的肌肤。
刹那之间,洪涛的刀子停住了。
并不是他浪子回头,只是他全身的被突如其来的一支箭头抽空了。
一箭来自天外,斜插在了洪涛的脖子上。
此时正值冬季,附近并没有什么隐身的遮挡,可众人四处打量后还是没有发现这惊天一箭的来处。
赶到了的张式一把拉过来被控制多时的洪英姑娘,把她抱在了怀里,她并没有哭,这是张式最心疼的地方。
洪涛死在了原地,暗红的血液浸湿了大片山石,一出悲剧总会以另一出悲剧的出现为结尾,这是人间最无奈的伤痕。
远处走来一兽皮青年,背上背着两只翎箭,手持一张估计得有百斤力的大弓,皮肤黝黑,双眼有神,虽为男子,却生了一女子的丹凤眼,与其一身的打扮极为不符。
那人走到张式面前佯怒道“抱着人家姑娘这么大会儿还不松手,登徒子,看打!”
说着,他伸手往张式屁股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张式松开洪英看着青年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像化开的冰川拨开了云雾一般,眉头舒展开了呵呵笑着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想我了?”
来人正是自己一人上紫罗山时就随着东老道消失了的发小凤九江。
凤九江哈哈大笑道:“忘了弟弟是干什么的么?推演计算这一道,师父可是说了,你可是不及我的!”
张式看着模样大变的凤九江,压制住心头的百般感触,转身冲着田大眼一行人喊到:“东西给你们,那些财富洪家寨子根本用不着,拿了财物就永远别再来打扰他们!能做到吗!?”
田大眼拱手。
张式又对着人群中一人不悦道:“问一,你给我出来!”
田大眼队伍里那独眼青年一瘸一拐从人群中出来,面带苦笑。
随后寨子里的猎户们主动去后山山洞里把莫蓝风留下的那些金银珠宝抬出来全部送给田大眼,清理干净了尸体血迹,这才又还别有洞天后的人与兽一个清净。
张式知道,那落草为寇的田大眼也曾是前线的老兵,要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易放他们离开,就且记下他的山头,日后再去收服,也算张式在西夏落下一颗隐子。
莫蓝风的院子里,洪英在劈柴烧水,她不明白那救了自己同样是猎户打扮的公子为什么见到了张式就脱下了兽皮,折断了弓箭,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士子儒生打扮衣服。
凤九江解释的要与张式竞比谁更风流,她怎么也接受不了。
猎人,怎么可以放下自己吃饭的家伙儿强附文雅?
那看起来比张式更有趣无颜些的指着张式公子笑道:“爷们找到新饭碗了,以后小屎哥,哦,不,小式哥去哪我就去哪,吃他喝他就够了,谁愿意天天在深山老林里跟野兽一块生活,还是城里的镜花水月生活适合我,哈哈。”
似乎被人赖上的张式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凤九江继续想象下去,他能想到,对方不惜冒犯天道窥测自己的位置且不远千里找到自己,肯定是有大用意。
自己这小跟班,他是最了解的,虽然平时最没个正行,可他的心里是最有谱的人,对与未来的计划规划,道路的选择,全局的把控来讲,自己说不定还不如他,所以对他而言,是放心的。
只是这几年,看起来没跟着自己是受了不少的苦。
张式转头看向问一不客气道:“你呢,不是说回家看老娘了么,怎么这会儿来了西夏做山贼?看样子你在山上混的还不错呢,不知是坐第几把交椅啊?”
问一苦笑回答:“哎,说来话长啊张师弟。当年回到老家,父母已经不在了,家里因为姐姐的关系,已然是官宦府邸,几个叔叔弟弟也不再认我。
后来想去寻你,只是路途中收到了义父的信,说被困于西夏古兰山里,这就一路寻来,后来途生波折,无奈落草为寇了,说起来,我以后也可能和九江兄弟一般仰仗你吃喝了,哈哈,我身上的功夫,被人废了。”
张式伸手搭脉,发现果然如此,便仰身长叹问道:“是来西夏的路上被伤的?”
问一点点头。
三人皆低头不语,只剩洪英小心翼翼的往灶里填着柴火。
像围棋里的劫,张式现在走到了一步没法选择的关键地,他努力的复盘,一生下来就是先手,还占了天元位,可又能如何,在他落下之前,或许已经被人落了八子,角边不存,犹如困兽,张式只能徐徐图之,以待反将一军。
若不是问无忌故意为之,通往西夏的这条路能有人伤到已经快五品的问一?
他掌握着大梁或者全天下最庞大的信息网,什么事情不知道?什么预先的危险这条老狐狸嗅不到?
可能只有问一的心,有了一丝丝脱离他控制的迹象而已。
试探,就是葬送他在紫罗修炼那么多年习得的武道实力,以此证明他是不是还忠于自己。
若问一当时放弃去西夏的路,返回大梁,此时估计脑袋已经被放在“采药人”的某个药柜里,阴干当做一味“佐药”了吧。
他哈哈一笑道,没事儿,问题不大爷们儿,赶明儿我给你治好,你还不大,还有更适合你的路子。
凤九江附和,问一毫不在乎的挥挥手说不必费心,这样活着很轻松。
东老道去了普光寺斗法,也不知道斗的是哪门子的法,他修道,普光寺也不参禅,人家是律宗大擎,又不是一禅寺那种追求顿悟的法门。
那胡子花白头发却极黑的老道只让带给张式一句话:没有七品的实力,莫踏足龙虎山。
他一头雾水,却也只好听着,老道士算是是自己的师父,对于他的能力张式还是丝毫不怀疑的,天下一大潭,会叫的蛤蟆多着呢,张式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喝了一碗骨头汤,三人相对无言,一块回了屋里睡觉。
这是和张式在一起呆久了的人都有的通病,困意总如同瘟疫一般,一起睡觉也是一种境界,只是看谁的呼噜更大一些而已。
洪英在门外拒绝着所有的上门答谢的猎户及妻小,同时也纳闷这三位同样会使唤人的大爷为何不选择吃肉,而是喝汤。
对于脑海里经历过无数轮回的张式而言,私人欲望的终极之地,就是睡觉,无论财色酒气也罢,权欲统治也好,到最后化为飞烟时能留下的无非是千古骂名或者圣名。
而张式是主观主义者,才不会在乎那些东西,若不是被迫无奈,他怎舍得离开梁城自己的小院子呢?
第二日一早,三个年轻公子哥身后跟着一兽皮持箭的姑娘,一同出了古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