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前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牧良逢的枪追着强光移动,只见草丛后面冒出几顶钢盔,在强光的照射下隐隐泛光。抓住这个机会,牧良逢甩手一枪,将一顶钢盔掀开,那几个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射住眼睛,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就倒在血泊里,哼都没哼上一声。因为有了目标,护送车队的这一个班也跟着一起开火,机枪“哒哒哒”地一顿狂扫,有些子弹射在地上,打得地面泥水四溅。鬼子人不多,倒下几个人后,剩下的几个鬼子立即掉头就逃进树丛里,几个兄弟抄起枪就要追。
“不要追了,他们跑进树丛里,我们再追的话也占不到便宜了。”牧良逢喊住他们。
猴子趁着这会工夫,拿起一颗手雷将地雷引爆,大家一起上了车,加快油门冲过这片小鬼岭。对于牧良逢他们来说,这场遭遇战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到达柳州的时候已是深夜。
柳州和沦陷后的武汉比起来,除了房子整洁一些,其余并没有什么两样。由于要防止日寇的飞机轰炸,柳州也实行了宵禁,除去了几家有着零星灯光的房子,城市基本处于黑暗中。猴子开车把牧良逢和小伍送到陆军医院门口,“长官,到了。”
眼前果然是柳州陆军医院,这是当时条件稍好的军方医院,在里面接受治疗的都是在前方受伤的将士,其中最里面的一栋楼为特别护理区,是中校军衔以上的军官接受治疗的地方。二?四团团长张治明也在这个区,按理他的军衔不够,但在九十八师中将师长的直接干预下,张团长被特别“关照”,安置在这个区接受治疗。
这医院和牧良逢在武汉看到的那家医院规模相当,只是戒备更森严。门口处,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警惕地盯着医院前方的马路,大门上方挂着一条红色的大条幅,隐约可见一行大字:欢迎陈德凯将军莅临我院指导视察。
“连长,陈德凯怎么想起到医院来转转了?”国军士兵没人不知道陈德凯的名字,大名鼎鼎的国军陆军一级上将,第四战区某集团军总司令,老蒋的近臣。
“大战在即,过来鼓舞士气啊!”牧良逢一语道破天机。
牧良逢和小伍走上前去,几个警卫立即拦住他,“什么人?请出示证件。”
牧良逢和小伍拿出证件递给警卫,那几个警卫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两个小尉官根本不放在眼里,“晚上不准探病,有事明天再说。”
小伍拿出香烟,想套套近乎混进去,可是警卫们推开他的烟,不再搭理他们。
“兄弟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吧!”
“不行,院方有规定,晚上一律不得探病,有事明天再来。”几个警卫说完就进大门去了。
小伍有点火了,“你们几个出来!”
人家还是不理他。
“你他妈的没长耳朵啊!老子让你们出来。”
几个警卫一看这小中尉还来劲了,跑了出来,“你不要在这里撒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小伍一巴掌甩在为首的一个警卫脸上,几个警卫火了,掏出冲锋枪就顶住他和牧良逢。
小伍哼了一声,骂了起来,“知道老子为什么打你吗?你一个二等兵,见到长官敢不敬礼而且还如此怠慢,他妈的,你是第一天当兵吗?不懂规矩的东西!”
几个警卫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但冷静下来一想的确是这个理,人家好歹是个中尉,自己才是一个二等兵,按照国军陆军规定,官大一级压死人。
小伍又是每人重重赏了一巴掌,“他妈的,你们是不是不想活了,还敢拿枪对着长官!老子明天就送你们去宪兵队。”
警卫们连忙收起枪,立正敬礼。
“两位长官对不起,医院规定晚上真的不能探病,如果兄弟们放你们进去了,明天不用您送我进宪兵队,我们自己也要进去。”
牧良逢心里偷笑了一把,说:“既然如此,那就白天再来吧!”
“两位长官,旁边不远处就有一家旅馆,可以先住下。”警卫们吃了亏,害怕这两个尉官真是宪兵队的人,搞不好明天真的把他们拉到宪兵队一顿猛揍,所以借着机会递烟过来,献下殷勤。
牧良逢和小伍转身去找旅馆了,隐隐听到几个警卫在后面嘀咕:“这年头,连个尉官都可以理直气壮地揍我们,没法混了。”
“唉!没办法兄弟,我们就几个大头兵,不要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牧良逢再也忍不住了,他看到小伍刚才左右开弓拿几个警卫开涮,肚子都笑痛了,只是刚才当着他们的面才没笑出来。
“小伍,今后还是不要惹事啊!”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放心吧,连长,像这种兵就是欠收拾,越打越有长进的。”
“好了,现在只能找家旅馆先安顿下来再说了。”
边上果然有一家旅馆,旅馆的名字也很有些意思,叫抗战旅馆。环境不错,一个类似于北京四合院的院子,里面有两栋三层楼的客房。因为是深夜,旅馆的大堂里显得很清冷,只有一个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要两间房。”牧良逢敲了敲柜台。
伙计睡眼蒙?地应了一声,“只有一间房了,要不要?”
“一间就一间吧!带我们上去。”
“好的,两位老总请跟我来。”伙计应了一声在前面带路。穿过大堂是一个小花园,花园里种着几棵不知名的树,一座小假山竖立在花园的正中央,前面是另一栋楼,里面更显幽静。三个人顺着楼梯往上走,突然走在前面的伙计迎面撞上一个人。
“八格!”那个人骂了一句,其实声音很低沉,但牧良逢听得清清楚楚。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再看到那伙计身后跟着两个中国军人,那人立即用中国话补充了一句,“走路看着点好不好!”
伙计连忙赔不是,“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那人没理他,直往楼梯下走。
“站住!”牧良逢看出这人是个日本人,深更半夜不睡觉,下楼干什么?
借着灯光,这才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中等个子,四十来岁,戴着一副黑边的圆边眼镜,穿着一件灰布长衫。
那人看到牧良逢喊他,连忙站住了,走过来点头哈腰。
“你是什么人?把证件拿出来给我看一下。”牧良逢嘴上说着,手已经抓紧了枪。
那中年人呵呵笑了笑,爽快地承认了:“长官您好,我是友好的日本商人。”说着掏出了证件,牧良逢让伙计把灯拿过来照着看了一下,这是重庆政府颁发给外国公民的证件,写着:重庆日本商会副会长,上衫和也。因为中国当时尚未正式对日宣战,所以一些日本民间组织在中国的一些大城市设有办事机构。
牧良逢不客气地搜了他的身,并没有发现他携带武器,这才放行,那个日本商人点头哈腰地走了。
“老总,您多心了吧!一个普通的商人而已。”伙计笑了笑继续在前面带路。
“你这里的日本人很多吗?”牧良逢问他。
小伙计想了想,说:“日本人倒是不多见,再说他说的是中国话,谁知道他是哪国人啊!”
牧良逢越想越不对劲,这小日本开口就骂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追下楼去,早就看不到人影了。
“他是住在你们旅馆的客人吗?”
小伙计想了想,摇摇头。
牧良逢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轻吼他一声:“那你他妈还瞎说。”就在这时,二楼靠近楼梯处闪过两条身影,然后,旁边一间客房的门吱地一声关上了。
第二天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艳阳高照,碧空如洗。牧良逢和小伍早早起了床,赶往医院。
因为要迎接陈德凯将军的到来,院方一早就在门口布置欢迎现场,彩旗飘扬,锣鼓也已就位,单等陈德凯的车队驾到。
医院的周围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和便衣,出入医院的任何人员都要经过严格的搜查,而且只能从大门侧面进去。牧良逢一点也不关心这位高官,他现在只想早点看到团长。可是小伍这家伙硬要扯着牧良逢陪他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名将。
“连长,就再等一下吧!看到陈德凯我们就进去看团长。”
牧良逢瞪了他一眼说:“陈德凯重要还是我们团长重要?”
“那当然是陈德凯重要啊!你想,人家是手里握着几十万人马,日寇恨得咬牙切齿的将军,比团长肯定重要些啊!”
牧良逢对他的理论不予认可,但也没法反驳,只能陪他一起站在医院门口看热闹。因为他们俩是军人,所以负责现场警戒的军官并没有难为他们,只是提醒他们退到医院的树边上。
不一会儿,就见一队由七辆小轿车和一辆卡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了过来,在医院门口停住了。一行人下了车,有跟随高官采访的记者,有贴身警卫,有中下层军官,还有陪同陈德凯前来医院视察的两位陆军中将,可谓阵营庞大。院方的人员列队站在一旁,一看到车队到来,立即点燃鞭炮以示欢迎,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轰鸣。
在众人的簇拥下,一个五十来岁的将军朝医院门口走来,只见他一身戎装,身材魁梧,国字脸,八字眉,脸上面无表情,显得不怒而威,格外引人注目。牧良逢说:“那就是陈德凯将军吧?”
周围的士兵们纷纷立正敬礼。
小伍笑着说:“就是他啊!我一公里外就闻到了陆军上将的味道了。”
牧良逢感叹一声说:“我们师长也是中将,可没有这个排场啊!”
“你没听昨天那几个兵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没办法,人家是蒋委员长身边的红人,带兵打仗也很有一套,不想要排场都没办法。连长,你啥时也混颗将星?”
牧良逢哈哈大笑道:“我是八辈子都没这个命,我能带个连就不错了。”
欢迎仪式还在进行,虽然锣鼓声、炮声响成一片,但两人说话声音也很大,引得边上的警卫再三提醒他们:“小声点,万一让陈将军听到,当心你们身上这身尉官服穿不成了。”
牧良逢和小伍不敢再说话了,他们盯着陈将军,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医院门口,离他们只有数步之遥。就在这时,牧良逢突然感觉到一小道白光隐隐在眼前闪了一下,这道光很不寻常,他立即警觉起来,目光迅速在周围扫了一圈,医院右边是几十栋数层高的楼房,白光就是从其中的一栋的第五层楼房里射出来的。
牧良逢自小就有一副好眼力,立即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两百米开外那栋楼的第五层楼窗帘下,露出的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那白光正是狙击步枪的瞄准镜在直射阳光的反射下不小心发出来的。
“保护将军,有狙击手!”他大喊一声,背后的狙击步枪已经抬了起来,从子弹上膛到射击,一气呵成,还未等躲在窗帘下的狙击手开枪,他的子弹已经先行一步了。
“砰!”狙击步枪的子弹在空气中像要燃烧起来,直扑两百米开外的那个窗口,枪声过后,狙击手隐藏的那块窗帘立即被血染成红色,那把露出半截的狙击步枪“啪”的一声从五楼掉了下来……
枪声一响,现场一片混乱,几个贴身警卫立即组成一道人墙,将陈将军围在中间。两个陪同的中将吓了一跳,被卫兵扶住,蹲在汽车旁边,样子有些狼狈。陈将军却是临危不惧,面不改色,他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你们慌什么?充其量也就两个日本小特务,有什么好慌的?”
警卫们却不管这么多,万一将军出了意外他们可担待不起,几十个人不由分说,护送着陈将军往医院里面走。成群结队的军警吹着哨子,冲向有狙击手的那栋楼房……牧良逢和小伍负责继续搜索附近的窗口,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新情况。
看到将军彻底安全后,两人才起身走进医院。
因为外面响起了枪声,医生护士也紧张忙碌起来,问了半天,才有人告诉牧良逢他们,张团长住在408号病房。两人兴冲冲地找到病房,病房里有三张床,牧良逢一眼就看到了张团长,他正坐在病床边上,吃力地用手支撑着身体,拉开窗帘向外面看。
一看到他们进来,张团长和病房里另外两位军官一脸紧张地问:“是不是有人刺杀陈将军?”
牧良逢点点头说:“不过将军现在安全了。”
张团长这才松了一口气,说:“你们两个臭小子怎么来了?”
牧良逢和小伍立正站好,笑嘻嘻地说:“报告团座,我们是专程过来看望团座的。”
“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是好长时间没被我骂了,皮子痒痒了吧?”
牧良逢递上专程去买的一些东西,水果、奶粉、牛肉罐头、香烟还有刘团长给的一瓶蜂蜜。“团座,我们就是皮子痒痒了,所以过来讨骂的。团座你没事了吧?”其实刚才进来的时候,负责为张团长治疗的医生已经说了,团长已经脱离危险期,用不了三五个月就可以康复出院。
“哈哈,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啊!对了,猛子呢?他怎么没来?”团长笑着问。
小伍说:“团座,我们一连的正副连长总得留一个看家啊!”
张团长看到两个爱将来探视自己,心情大好。
“哈哈,连长带着排长出来讨骂,留个连副看家,有意思,有意思。”
“我现在是连副,猛子是连长。”
牧良逢提起这事,不由得把一肚子的苦水全部倒了出来,好像自己在特务团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什么?你被撤了?”张团长听完了事情经过,惊讶地问。
牧良逢点点头,说:“是啊!团座你想办法把我调回二?四团吧!我去当排长都行。”
张团长拍下桌子,说:“撤得好!你到二?四团来,老子排长都不让你当,让你去当班长。”牧良逢本来希望团长为自己说几句公道话,没想到团长却支持刘团长撤掉自己,一时有点糊涂了。
“你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们刘团长真拿你当个宝贝,要是换了我,你敢不听军令,擅自带部队在山里打游击,老子非撤掉你这个连长不可,还要关你禁闭。”
“团长,这是为什么?”牧良逢不解地问,顺手递给团长一杯开水。
张团长喝了一口水,说:“你小子吃军粮才几天,就干上了连长,想当年老子拼了三年才混到你这个位置,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四次负伤。你啊!才当几天连长就敢违抗军令,刘团长只撤了你半职,已经是拿你当宝了。”
牧良逢仔细想了想,越发觉得团长的话有道理。自己虽说立过一些战功,但是上次在通讯畅通的情况下,自己意气用事,擅自带部队行动,不严惩他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老团长劈头盖脸把他臭骂一顿后,牧良逢竟然一下想明白了,错在自己,不在团部和刘团长。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团座骂得在理,我想通了。对了团座,这是刘团长特意让我转交给你的。”他指着那一大瓶蜂蜜,然后又指了指另外一些东西说,“这是猛子托我们带来的。”
张团长心情大好,说:“前两天团部的几个副官和李天佑、小东北还有王保山几个家伙特意过来看了看我这个被打残的团长,但一直没见你们几个臭小子,原来是去和鬼子打游击去了。”
“他们也来过了啊?”牧良逢和小伍异口同声地问。
“是啊!你看这桌上,一堆东西我都吃不完了,哈哈。”张团长说着看了看和他同房的另外两个中校,很有点炫耀的味道,“你们拿点东西去送给那两位长官。”
牧良逢拿了一些水果送到两位中校的床前,然后敬礼致意。其实他们桌上也有水果,只是都是医院提供的。
一个中校说:“老张啊!这就是你手下的那两个枪王?”
另外一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中校说:“老张,你人缘是不错,不过我手下的弟兄这几天也要来看我了。”
张团长是个性情中人,见两位中校话语之中已经有些酸意,就哈哈大笑说:“对,就他们,还有几个没时间来,这不,托这两个臭小子作代表来看我。”
一个中校看看牧良逢和小伍,摇摇头说:“太年轻了!”言外之意是信不过他们的枪法。
小伍不想让人小瞧了,哼哧一声说:“刚才要不是我们连长一枪干掉刺客,只怕陈将军现在也要躺在医院里了。”
“什么?”包括张团长在内,病房里的三个长官都一屁股坐了起来。
小伍就把刚才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张团长是相信的,另外两个中校将信将疑,但言辞之中已经客气很多。
“你们两个臭小子,这两天哪儿都不要去,就在这里陪我聊天。”张团长更乐了,“医院伙食不错,就在这里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