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则面带微笑的望着她，只是这笑容显得苍白而无力。
暮雪又道：“都痛成那样了，还有工夫笑，你快休息吧，我在这只会打扰你。”
“等一下……”看暮雪要走，若丞急得站起身，不小心动到了伤口，“啊呀，痛死我了……”
“二少爷能不能安分点？”她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扶他。
“……帮我个忙……”他指了指桌上的信纸，暮雪立刻心领神会。“你要和静雯姐他们联系吗？他们在你中枪后就回南京了，走之前让我告诉你，现在停止一切活动，等你回学校了再说。”
若丞点点头，吃力的说：“以后他们要是再找你……就当作不认识他们，记住了？”
“你打算和他们断绝关系？”
“是不想把你牵连进来。”
“那我……是不是也要和二少爷断绝关系？”暮雪聪慧的双眼一下就看穿了若丞的心思，他定是不想让他们连累到她才这么说的，“除非二少爷也和他们断绝关系，我才能答应你。”
他瞥开暮雪锐利的目光，他不想连累暮雪，也不会抛弃同党。
“我知道二少爷做不到。别担心我了，你也应该担心一下自己，你真以为自己是铜墙铁壁啊？你要是发生什么意外，家里那么多人还不得伤心死。”
听暮雪这么说，若丞忽然露出一丝坏笑，暮雪不解的望着他。
他说：“我不会让自己死的……我死了，就没人娶你了。”
“没正经……”说着暮雪起身拿起桌上的旧纱布，回头瞪了若丞一眼转身就走。
“暮雪，你怎么处理这些纱布？”
“扔掉。”
“被人看到怎么办？”
“就说有只狗摔断了腿，这些血都是它流的。”
除夕前一天早晨，暮雪就被大太太叫到房里，她拿出一张清单递给暮雪，上面都是一些过年需要的东西，吩咐她出门一趟。
正要出门，就看到郑婉婷面带一贯的优雅微笑走进来，看到暮雪的时候还友好朝她点了点头。暮雪礼貌的回以一笑，今天郑小姐又换了件紫粉色的连身裙，领口还扎了深紫色的丝袋，若宁说得没错，她就像一只随时变换色彩的蝴蝶。
“暮雪要出门吗？”婉婷见她拿着钱袋和清单，试探性问道。
“我让暮雪上街买点胭脂水粉，后天就是春节了，家里的小姐们都需要，我还打算送你一些呢。”
“正好，我也想上街走走……”听到大太太这么说，婉婷显得格外兴奋，“来了这么多天，还没好好出门逛逛呢，暮雪，咱们一起去吧！”
她不容分说的拉着暮雪就走，连大太太特意关照她跟着暮雪别走丢了也没听到。
扬州城里已是一片过年的气氛，家家门口结上了红灯笼，贴上了红对联，这些景色让婉婷很是开心，一路上说个没完。
“这是什么？”突然看到一家摆着很多小泥人的店铺，婉婷跑了过去，暮雪赶紧跟上，路上人多，万一走散了找都找不到。
“陈师傅捏的泥人最好了，你要喜欢的话可以买一个带回去。”暮雪认得这家店铺的老板，小时候二少爷带她出来玩的时候每次都会来这里，让师傅临场捏一个送给她。
婉婷指着一只红色脸谱的小泥人说：“这不是张飞吗？真可爱。”
“这是关羽。”暮雪纠正道。
“红脸的张飞，不是那样吗？”
暮雪望着这个纯真的小姐摇摇头，婉婷接着说：“可能是我弄错了，但是，暮雪你怎么知道的，你读过《三国》？”
“是以前和二少爷玩纸人的时候听他说过，而且戏里也有唱啊。”
“玩纸人？皮影戏吗？我也要玩，什么时候带我一起玩？”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纸人早就不见了，不过郑小姐要是喜欢，就让二少爷再做几个给你玩。”
婉婷万般可惜的嘟了嘟嘴，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暮雪和二少爷很要好吗？我听若宁说二少爷很喜欢你？”
暮雪一愣，随后目光躲闪了一下，轻描淡写的说：“三少爷乱说的，二少爷对每个人都很好。”
“这么说，是你喜欢二少爷咯？”
“我哪有资格喜欢少爷，郑小姐千万别被三少爷误导了，这话要是传到老爷夫人那里，我以后还怎么在柳园待下去。”
“那是若宁在骗我，回头我要好好说他……老板，给我这两只泥人。”婉婷挑了两只造型别致的泥娃娃，“暮雪，你觉得若安会喜欢哪只？”
“大少爷不喜欢泥人。”她答的毫不犹豫。
“我送的，他肯定喜欢！”
赌气似的，婉婷拿回包好的泥人塞进珍珠小包里，没等暮雪就独自往前走，经过布庄的时候，她又欣喜的进去了，暮雪没办法，只得跟着进去。
只见婉婷在一堆布料前面东张西望，她似乎对这些五颜六色的东西很感兴趣，这让暮雪又想到若宁曾用蝴蝶来形容她。
挑了一会，婉婷分别指着几块颜色鲜艳的布料问暮雪：“你帮我一起看看吧，是这块白色圆点的红布好看，还是这块天蓝色的好看，我想做一条半身裙，哇，这个真漂亮……”说着，她又拿起一块小碎花布料拿到暮雪面前比了比，“这颜色很合你，暮雪，你也买一块，让裁缝做条裙子。”
暮雪赶紧推托：“我不缺衣服。”
“不缺就不能买了吗？你整天穿这么素，多没劲啊。”
“真的不用……”
“这样吧，我买了送给你，就这么定了……”她自顾自给暮雪选了这块小碎花的布料，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对了，暮雪，你觉得做长裙是这种天蓝色的好看还是玫瑰红的好看呢？”
暮雪遗憾的笑道：“抱歉，郑小姐，我真的不太会挑颜色，你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吧。”
“现在不单是我喜欢，还要若安也喜欢，不知道他会喜欢哪个颜色，让他一起出来逛逛他又不肯，以前在我们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真拿他没办法。这个墨绿色条纹也不错，真伤脑筋啊。”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婉婷总是有意无意的提到若安，还洋溢着一脸幸福的笑容，看到她这样幸福，暮雪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许久，她才应了婉婷一声：“大少爷喜欢白色。”
婉婷一乐：“难怪去年冬天我织了条白色的围巾给他，他喜欢的不得了。”
喜欢的不得了？暮雪很疑惑，大少爷“喜欢的不得了”的表情会是怎样的，记忆中他从没对任何一样东西怀有很深的情感，她觉得他会喜欢白色，是因为他说过他喜欢雪。
之后婉婷又拉着暮雪逛了很多店铺，只有在一家店铺前，暮雪停住了脚步，婉婷觉得好奇，暮雪不喜欢衣服、不喜欢戏院、不喜欢糕点糖果，竟然喜欢当铺？
“你在看什么？”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货台里躺着一堆旧首饰，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就是这突然之间的灵光，才促使她一定要追问下去。
“暮雪有东西当在里面吗？”
“曾经当过一样东西，不过已经被人买走了。”她说的轻描淡写，心中却是沉重不堪。
“是吗？是什么东西？你很喜欢吗？”
“一件首饰，也没什么……我们走吧，还有很多东西要买。”
“是你心上人给你的首饰吗？”
“是我娘给我的，很早以前的事了。”
“你娘给你的东西那一定很珍贵了，你为什么要当掉呢？”
“换钱给她治病。”
“后来呢？你娘的病治好了吗？”
“没有，后来我就到杨家做下人，想等到攒够了钱再把首饰赎回去，可是几个月前我看到它被别人买走了。”既然婉婷想知道，索性暮雪就把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她，她认真的听着，脸上挂着可惜的神情。
“你一定很遗憾，这老板真是的，怎么能把你的东西卖给别人呢？”
“老板也是开门做生意，人家出了三倍的价钱，没有不卖的道理。”
“你有没有想过再把它找回来？”
“世上那么多人，去哪找？”
婉婷故意接话道：“我让若安帮你找，他认识的人多，说不定可以找到。”
“这种事怎么能麻烦大少爷呢，他那么忙。”
“这有什么，我是他未婚妻，我去拜托他，他肯定会答应。”
“真的不用，郑小姐……”暮雪郑重其事的望着她，道，“东西被买走了，说明它不应该属于我，我又何苦强求？”
“你这么想？那好吧。”虽然嘴上说不要，但是婉婷能从暮雪的眼睛里看出不舍，敏感的她猜出这件首饰对暮雪来说必定重要。
“夫人交代的东西都买齐了，郑小姐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倒是没有想买的东西，不过我有一位朋友住在这附近，我想去看看她，暮雪你先回去吧。”
“你有扬州的朋友？”
“是啊，我没告诉过你吗？现在去的话还能玩一下午呢。”
“那你把他们家住址告诉我，晚饭前让老陈去接你。”
“不用了，玩的太晚的话就让他们送我回来。”说完她朝暮雪微微一笑，便转身走了。
等婉婷走后暮雪才送了一口气，尽管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她还是绕到中药店买了几副补血的药，然后行色匆匆的朝柳园赶去。
经过数月治疗，杨世豪的病情终于有点起色，虽然身体还不能动，但至少他已经能睁眼，可仅仅是睁开眼睛而已，说话什么的都还不行。
正逢若安来给杨世豪把脉，大太太逮着他就开始跟他说婉婷的事，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这个婉婷姑娘看着就让人喜欢，知书达理，漂漂亮亮的，最难得的是人家还对你一片真心，你可得好好珍惜人家。”
若安听到了，却没有搭话，大太太走过去十分温柔的夺过他手里的医书，眼中藏满关切的看着他，虽然是自己儿子，可她真猜不到儿子心里在想什么。
“若安啊，我跟你二姨商量了下，大年初三是个吉日，要不成亲的日子就定在那天吧？”她试探性的询问道，谁知被若安立刻否决。
“这么急？”
“哪里急了，人家姑娘都在咱们家住下了，她的心意你还看不出来？”
“她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是你不想让我操心你的事吧？我知道你为了家里四处奔波，可你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事啊，盐庄不是还有很多师傅在帮忙吗？有空多陪陪婉婷姑娘，人家大老远的过来，总不能亏待她。”
“我知道。”
正说着，就听到大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婉婷的贴身丫鬟小琴，她扶着门上气不接下气的问：“大太太……有……有没有看到我家小姐？”
“没有啊，她不是和暮雪丫头出门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是啊，暮雪回来了吗？”
“早回来了啊。”大太太觉得事态不对，赶紧吩咐下人把暮雪找来，这边还一直安慰小琴不会出什么事，小琴急得脸色苍白，见到暮雪走来便直冲过去抓着她追问。
“我家小姐呢？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她到现在还没回来！”
暮雪被她问得莫名其妙：“郑小姐说有个朋友在扬州，晚上再回来，她没跟你说吗？”
“什么呀，小姐除了上海没去过任何地方，她怎么可能有扬州的朋友？”
“但是走的时候她是这么告诉我的，她还说晚了会让朋友送她回来，咱们还是等等吧，兴许一会就回来了。”
“你撒谎！”小琴像遭了晴天霹雳似的，双眼凶狠的盯着暮雪喊道，“我从小跟着小姐长大，从没听说她有扬州的朋友，是不是你们走散了，而你不敢说？”
暮雪觉得十分好笑，她亲耳听到郑婉婷说要去找一个朋友，怎么现在就不是了。
“暮雪，你听清楚没有，婉婷确实说去朋友家了？”大太太神情紧张的望着暮雪，她也怕人家闺女在自己家出事，要是真有什么意外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当然，我听得清清楚楚，我还问她她朋友家的地址，晚上好去接她，但是她没告诉我，她说晚了人家会送她回来。”
“没有告诉你，因为根本没有这个人！”小琴目光夺人的瞪着暮雪，恨不得将她按倒在地。
随即大太太叫了几个家丁，让他们出门分头去找婉婷，小琴也急着出去找，却被大太太拦住了，她自己也是初来乍到，万一连她也走失了，可就适得其反了。
也不知道婉婷去了哪里，分头出去找人的家丁回来的都说没有看到人，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始终没有婉婷的下落。
“我去找吧，说不定还有点头绪。”暮雪不想再听小琴的冷嘲热讽，索性出去还落个清净。
“你当然得去找了，要是我家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有几条命都陪不起！”
小琴咬牙切齿的盯着暮雪，她就在她充满憎恨的双眼中不动声色的走过，外面不知不觉已下起了雨，刚要转身去拿伞，若安已经拿着伞站在她身后。
“我陪你去。”他说，语气坚决的不容推辞。
刚才还冷静如常的暮雪，却在若安的注视下功亏一篑，其实她也怕郑小姐出事，她也怕被人怀疑。“对不起，大少爷，我应该陪郑小姐一起回来的……不过我真的没有说谎，她确实……”
“我相信你。”他撑起伞，一手护着暮雪的肩膀，带她走进雨幕中。
原来一句“相信”可以战胜那么强大的心里罪恶！
“我们最后就是在这里分开的。”
将近凌晨，大街上寒风凛冽，夹杂着倾盆大雨，他们来到店铺的屋檐下躲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