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安掸了掸暮雪沾在头发上的雨水,她的寒冷立刻被他细微的动作趋散开,然后他四处张望了下,旁边的玻璃大门内漆黑一片。
好像知道婉婷就在某处躲着似的,若安让暮雪跟着一起在附近找,连一个死角也不要放过。“大少爷,你觉得郑小姐会在这里?”“这附近只有这块地方有屋檐,而且有角落可以让她藏身,多半就在这了。”
暮雪还将信将疑着,突然若安在一个黑漆漆的角落停下脚步。
“果然在这。”他似乎发现婉婷了,暮雪跟着望去,只见地上有个影子慢慢站起来,若安对她说:“别看了,是我。”
于是,果然躲在这里的婉婷欣喜异常的张开双臂,整个人扑倒在若安怀里,还带着哭腔拔着喉咙喊道:“若安,我就知道你会来……唔唔……我刚才好害怕……这里又黑又冷……我怕我会就这么死掉……幸好你来了……”
暮雪就站在不远处,看到婉婷抱住若安的那一刻,她的心一沉,她应该高兴才对,婉婷现在平安无事不是最好不过了吗?为什么她的心会如此沉重,还带着深深的苦涩?她痛恨这样的自己。
人家是大少爷的未婚妻,人家名正言顺的拥有他的一切,你的心,没有资格痛!
暮雪拿起伞,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表现的像个弱者,尤其是在楚楚可怜的郑婉婷面前。
“大少爷,伞给你们,我先回去了。”不等若安说话,暮雪就迅速放下伞,转身跑进大雨中。
她不能停,她只能逃离,除了用最快的方式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瞬息之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了狂奔中的暮雪,由于惯性,她的身体也顺势向后靠去,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若安已经打着伞站在她身后,她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望着他,他竟然追了过来!
“下次……别跑这么快……”他一边喘息着,一边拨开暮雪额前的湿发。
“……大少爷……你……郑小姐呢?”看到他如此焦急的站在面前,暮雪竟语无伦次了。
“有人会送她回去……我们走。”和来的时候一样,他把暮雪的肩膀护在怀里,她那颗前一刻还沉闷的喘不过气的心,此时疯狂跳动着,她都可以听到这强有力的节奏。
“冷吗?”似乎感觉到暮雪起伏的肩膀,若安问她。“还好。”她的声音几乎被雨声吞没。
“回去后赶紧把湿衣服换掉,别着凉了,然后就去睡觉,什么都别想,其他的交给我。”
“可我担心郑小姐那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那里。”
“她有意躲在那里。”
“就为了让大家找她?”
“也许还不止这些。”
还不止这些,暮雪听懂了,正像刚才小琴的恶言相加,她责怪暮雪把郑婉婷一个人扔在那里,明知道她不认得回家的路,让这么多人怀疑暮雪,让自己显得楚楚可怜,这就是郑婉婷的目的吧。
果然如暮雪所料,婉婷一到家,就用委屈到极点的语气当着杨家所有人的面,一边颤抖一边抽泣着说:“我们走到当铺的时候,暮雪突然说有点急事,让我在路灯下面等着,然后我就一直在那等着,但是她始终没有来,接着开始下雨,我好害怕,只能躲在屋檐下……”她睁着哭红了的眼睛,还加了一句,“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
婉婷哭诉完,丫头小琴怎么也忍耐不住心底的愤恨,立马跳出来煽风点火,她指着门外破口大骂:“什么都别说了,叫那个惹事的丫头出来!害我们家小姐被雨淋了那么久,她居然一个人回房了,这算什么?我们家小姐就是来这里受气的吗?叫她出来!”
“小琴,算了……”
“算什么算?小姐,你凭什么被一个丫头欺负!”
听着婉婷的话,杨家的几位夫人着实为难,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郁夫人拉长着脸说道:“赶紧去把暮雪找来啊,都这么晚了……”
“是我让她回房的。”若安存心等到现在,就想听听这个娇贵的郑小姐如何编造事情的来龙去脉。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若安身上,婉婷满脸悲伤的望着他,刚才他扔下她,不顾性命的跑出去追暮雪,她都看到了,她的心早已碎成一片。
“若安,最好还是把暮雪找来,咱们得把事情弄清楚,给人家婉婷一个交代嘛。”大太太语重心长的说。
“有什么事明天也可以说。”
“大少爷,你什么意思,你有没有把我们家小姐放在眼里?你这么袒护那个暮雪,是不是你们……”
二姨太实在听不下去了,硬生生的打断道:“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怎么,不服气?不管你服不服气,不管你家小姐有多委屈,你也得看看时间,不赶快伺候你们家小姐回房睡觉还在这儿胡搅蛮缠些什么?”可能觉得二姨太说的太重,大太太赶紧出来打圆场,拉起婉婷冰凉的手关照道:“看你手冻的,我让小莲给你打盆热水,好好把身子洗洗,一会再让云姨做点点心送到你房里,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让小琴告诉我,别哭了,把眼泪擦擦。”
终于在大太太的好言相劝下婉婷止住了抽泣,在一肚子怨气的小琴的搀扶下回房了。
隔天是除夕,尽管前一天晚上弄到很晚才休息,但婉婷还是起了个大早,她正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小琴在后面给她挑首饰。
一想到昨天的事,小琴这火爆脾气又上来了,有些话她不说会憋死。
“我越想越为小姐不值,凭什么让你在这受委屈?一个杨若安已经折腾死你了,现在又冒出来个臭丫头,有空的话我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个丫头。”
“你能不能不要管我的事?”婉婷转过脸,略带怒气的看着小琴,小琴眨巴眨巴眼睛,道:“小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么能让你平白无故的被人欺负?”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和我一起被他们欺负,这样,他就会有愧于我。”
“你说那个冷冰冰的大少爷啊?他这么薄情,才不会觉得愧疚呢。”
“他不薄情。”婉婷转过脸,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幽怨的像个没有灵魂的躯体,“只是对我无情。”
“既然这样小姐你又何必对他痴心一片?”
“你不懂,喜欢一个人是情不自禁的。”
“我才不管什么自尽不自尽的,总之啊,司令关照过我要照顾好小姐,我就不能让他们欺负你!”
小琴还在叽里呱啦说个没完,此时大太太带着暮雪走了进来,暮雪手中还端着暖暖一壶茶,小琴不禁嚷嚷开:“哟,这是什么意思?”
“昨儿个让婉婷姑娘委屈了,我专程让暮雪给你赔礼道歉来了……”大太太示意了下,暮雪恭恭敬敬的走到婉婷面前,婉婷立刻放下梳子,面带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望着她。
“拿回去,我们小姐才不吃你这一套!”小琴刚要插手,突然被婉婷拦住了,她决心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一个弱者,既然如此,就要假装到底。
“暮雪的心意我领了,其实不用专程来道歉的,我想暮雪当时一定有急事所有才忘记跟我的约定,是吗,暮雪?”
暮雪抬起头,依然是一副淡泊的表情,回道:“请小姐喝茶。”她坚持把茶碗端给婉婷,也不接她的问话。
“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吗?”小琴一把拦住婉婷伸出来的手,翻了个白眼说道,“哪有站着给人端茶的。”
“小琴,暮雪都给我端茶了,就算了。”
“什么算了,小姐,人家摆明了欺负你,回头老爷问起来还怪我没伺候好你呢。”
“我受点委屈就算了,你可别告诉爸爸,爸爸要是生气了,一定会迁怒到若安身上。”
“小姐……”
小琴还誓不罢休,突然端着茶碗的暮雪在她们面前双膝跪地,低下头,清清楚楚的说了一遍:“昨天害郑小姐淋雨,是我不对,请郑小姐接受我的歉意。”
婉婷一愣,她竟然会为了一句“一定会迁怒到若安身上”给自己跪地道歉,虽然心里藏着越发膨胀的怒气,不过面上依旧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在大太太的注视下捧起暮雪手中的茶。
“啊,好烫!”
她突然松开手,一碗茶全翻到了还没收回手的暮雪的手上。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小琴,你快去拿些烫伤膏来。”
“不用了。”暮雪紧紧握住被茶水烫到的手,明明很疼,嘴上却说着没事,随后把翻在地上的茶碗捡了起来。大太太看到这情形,赶紧站出来说和:“好了好了,这下大家都扯平了,暮雪,你快回去找点药膏擦上,我还有点事跟婉婷说。”
暮雪行过礼,端起茶壶和茶碗离开了婉婷的房间。她问云姨拿了点药膏,回竹下院擦拭的时候才发现刚才烫得不轻,手都红了。
“暮雪,你在啊。”
门外传来小莲的声音,看到暮雪在擦药便走了过去。“受伤了?你这么仔细也会受伤?”
“倒水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用到郁夫人那里去吗?”
“郁夫人去她女儿女婿家了,还有大太太、二姨太、雅欣小姐和那个说一句话要喘两口气的郑小姐都出门了,嘿嘿,所以说现在柳园就是咱们的天下啦。”小莲乐的一屁股坐到床上,双脚快活的来回摆动。
“大少爷呢?”
“哦,也被夫人们拉出去了,听说他们要晚上才回来。暮雪,今天这么开心,要不我们到明月楼去听戏吧?”
暮雪一边用纱布包扎烫伤的手,一边回她:“我们走了,老爷怎么办?”
“他老人家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悄悄的出去,悄悄的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那二少爷呢。”
“叫他一起去呀!他肯定愿意带我们一起上街,尤其是暮雪你在,他会乐此不疲的。”
“不行。”
“暮雪,别扫兴嘛。”
小莲央求着,可暮雪还是收好药膏,抱起昨天的账本,斩钉截铁的回绝了她。“要去的话你们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就知道做事,一年到头了,还在做事,那我去找别人了。”
“好,希望你们别在戏院里跟夫人们碰头。”
“好啊,暮雪……”她嬉笑着追了出去,暮雪朝她俏皮一笑,随后往账房的方向走了。
为了使自己不要时不时就想起大少爷和郑小姐在一块,暮雪只得埋头于工作,她从坐进帐房的第一分钟起就拼命的算帐做记录,可是这颗没用的脑袋还是忍不住去想不该想的事。
她听小莲她们说过,只要你情不自禁的想到某个人,即使你努力控制但是思绪还会跑到某个人身上,就证明你已经爱上那个人了。她非常担心走到这一步,因为这跟本就是非分之想,尽管她已经尽量使自己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可惜,事与愿违。
冷冷清清的冬日柳园,看上去就像一副细腻的水墨画,暮雪做帐做累了,就闲步到回廊欣赏冬景,一只瘦削的花猫冷不防闯进她的视线,懒洋洋的靠在撒满阳光的长椅上,若有似无的偷看暮雪,觉得她与自己无害便悠闲万分的阖上眼睛,把脑袋迈进毛茸茸的胳膊里睡去。
暮雪看了它一会,慵懒的小家伙让她忍不住好笑,可还没欣赏多久她的双眼突然被人从后面蒙上了,她感觉到那是一条暖和的、软软的围巾。有一瞬她以为又是小莲她们在搞鬼,但是很快那个蒙住她眼睛的人开口说话了。
“宁愿在这里跟猫玩,也不来找我?”
暮雪抿嘴一笑,原来是二少爷,她回过头,迎上了若丞闪烁的明眸,如此热烈,仿佛瞬间便驱赶了冬日严寒。
“对不起二少爷,我忘了你还在家。”
他万般宠溺的抚摸她的头,笑着说:“你忘了我,我可不会忘了你一个人在这做事……跟我出去。”他边说边熟练的将围巾替暮雪围上,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我不冷,二少爷,你还是自己……”
“听话。”他执意要暮雪戴着,还不容分说的要带她上街,暮雪极力推托,他索性一把捂住她的嘴,假装凶她,“不去就扣工钱,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知道若丞是故意的,于是噗哧一笑,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只要你不怕伤口裂开。”
“有你陪着,那也值。”
他们一直逛到夕阳西下,就好像小时候每次出去玩一样,若丞总会发现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每次都会有惊喜。
今年的惊喜却着实让人出一把冷汗,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当他们两个经过水月桥边的淮扬戏院时,正巧杨家一行人准备进去看戏,眼尖的雅欣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若丞和暮雪。
其实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偏偏他们俩被叫住的时候,若丞正抓着暮雪冰冷的手给她呼气,这下被最爱挑拨是非的雅欣抓住机会,生怕大家没有看到故意大声对若丞说:“表哥好偏心啊,早上我们叫你上街你不去,现在却跟暮雪两个单独出来玩,我们这么多人还不比暮雪一个?”说完还转身寻到二姨太,话中有话道,“姨妈,你白养这个儿子了。”
二姨太的脸色一阵一阵难看,板着脸盯着若丞抓着暮雪的手一言不发,暮雪察觉到了处境的尴尬,立刻收回手,不经意间视线瞥到站在郑小姐身后的大少爷,心顿时一抽。
此刻的她完全听不到周围的吵杂,她关注的,就只有离她不远,那个不说话却久久望着她的杨若安,她猜不出大少爷此时的心思,因为他从不把心思写在脸上,但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羞愧的内心,恨不得立刻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