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认真的听着,仿佛要把若安的话都刻入脑海,多希望时间不要流逝,多希望把他不在的十年空白都在此时填满。
“你知道这里除了做祷告,还用来做什么吗?”若安低头看她,她清澈的眼眸摇曳着明亮的光,充满期许的望着他,她不知道教堂还有什么用途,也完全想象不出,而她不知道的,也正是若安带她来这里的原因。
他凝视着闪着明眸的女孩,缓缓说道:“你应该在书里看过,西方人在教堂举行婚礼。”
暮雪恍然大悟,曾经在书里看到过却忘得一干二净!或许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也未曾涉及,所以她才对此毫无概念,但是听到若安这么说,她立刻想起来了,书里确实写过,至于哪本书,她却不记得了。
“我记性真差,竟然忘了。”
“现在记住了?”
“记住了。”并且永生不忘,暮雪暗暗发誓,尤其是今天,他带她来过这里。
如果生命不是一项提前终止的契约,他多希望可以牵着暮雪的手,完成一生一次的婚礼,不需要很多人参观,只要那天有你,有我。
可是命运却又那么残忍,他都还没伸手,就已被宣判出局。
假如真有上帝,那么请你为我见证:我爱我面前这个女孩,虽然不能给她一场正式的婚礼,但是我愿意用生命来承诺,我爱她,我会一直等她,生生世世……
“答应我,千万别忘了。”若安一把抱住暮雪,紧紧地,好像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这个他深爱的女孩,犹如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掌心,却融在心里。
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他今天说的话,还有这场不算婚礼的婚礼。
“我答应你……”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暮雪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但是她没有停止,她一直都是这么勇敢的面对一切,千难,还是万险,她仿佛一下就能洞穿若安的所有心事,然后紧紧依偎在他胸口,脸上却已泪流成行,“我答应你……一定会记得今时今日……不,有你的每分每秒我都会记得……”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在门板前被泼得一身墨水的我,还理直气壮的批评你;我记得那时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你教我写字,而你没有嫌烦拒绝,还很认真的手把手教我;我记得你总是那么准时的等在亭子里,不管我迟到多久你都不会先走;我记得你耐心的教我诗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我记得你写的字,你的声音,你看书时的神情;我记得当我无能为力,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你;还有我失魂落魄的跑进雨中,然而一回头,你已站在我身后……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你给了我那么多……足够支撑我一辈子了……你知道吗,我甚至感谢命运对我的一切不公,因为就是这样,才让我遇见了你……你说天主会听到每一个信徒的祷告,那么我祈求他可以把我的生命转让给你……”
蓦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她温热的双唇被他冰冷的一吻给堵住了!闪着烛火的教堂内瞬间寂静无声。
若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就这样深深的吻着她,这一刻等待了那么久,好像要把埋藏多年的感情统统在此宣泄!还不止这些,他要把无法触摸的未来,也都在这一刻全部填满……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扬扬撒撒飘起雪花。
当暮雪推开教堂大门,风夹杂着飞雪迎面吹来,刺骨的寒冷,但是此刻她整个人热血沸腾,风雪吹在身上倒凉爽不少。
她转身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若安,他精疲力尽的撑着门扉,原本打算走回去的,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却把他们隔绝于此。
“大少爷,我回去拿伞吧?”
“别去了……”他一伸手,又将大门阖上,“等雪停了再走。”
“这么大的雪,不知什么时候会停,你还在生病,千万不能误了时间……我看我还是问别人借一把伞……”她刚要开门,门就被若安从后面按住。
“这么晚了,别去了,过来……”他无力的拉起她的手,找到一张最近的椅子坐下,暮雪忧心忡忡的跟着他,拉着她的手如火在燃烧。
为了不让她更加担心,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然后在心里一遍遍祈祷,希望疼痛到此为止,至少不要愈演愈烈,因为他的一切,都逃不过暮雪敏锐的双眼。
“暮雪,给我讲讲你的故事,我不在家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忘记病痛的最好方法,就是听她说话,关于她的一点一滴,不管什么他都要听。
只是焦急的她哪来讲故事的心情?只见她低着头,脑袋埋在斗篷毛茸茸的帽子里,修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看到这,若安伸手将忧虑的女孩揽在怀里,现在每说一个字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痛。
“暮雪,你说,我想听。”
她迟疑的抬起双眼,眉毛拧成一股忧伤,最后在他的坚持下,她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娓娓道来:“你第一次离开家来上海的那天,我和二少爷去送你了,他骑车带我跑了很远很远的路,然后我们在河堤上看到了你的船,我不知道你走得那么突然,否则我会很早起来等你,因为那时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听到这里,若安微微一笑,暮雪接着又说,“然后我对着船的方向大喊,我希望你能听到我说的,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我会等你回来……你走了之后我试着写信给你,我让二少爷帮我打听你在上海的地址,随后我就开始写信,用了一个晚上写了很长很长一封信,但是最后我没有寄出去,我怕你收到信后被人笑话,最后我就把那封信给烧了……还记得你第一次教我写我名字的事吗?那张你写过字的宣纸在一次大雨中弄坏了,我晚上拿出来看的时候忘记收好,结果滴了一晚上的水,第二天等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惨不忍睹了,为此我伤心了很久……当时拯救了我的是二少爷,我奇怪他怎么有那么多法子逗人开心,你一定不会想到,他带我去学校,可以上学对我来说是那么遥不可及,但是他帮我做到了……只是后来我偷偷去学校的事被云姨发现了,幸好二少爷出面帮我说话,云姨看在二少爷的面上没有责罚我,不过学校也去不成了……后来二少爷去南京念书,我就一个人在账房从早忙到晚,空下来的时候就会去看看你的房间,这感觉,好像推开门,你还在里面一样……”
若安低垂眼帘,静静的听着暮雪的话语,她一直在等他回来,一等就是这么多年。感谢她的念念不忘,这信念,是他此生最大的财富。
可惜他什么也给不了她,至少此刻他依然无能为力,他必须为了完成一桩婚约,而让心爱的女孩委曲求全。
“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努力的说出这几个字,声音在空旷的教堂显得如此缥缈,他怀中的女孩早已潸然泪下,她想说她会等他,生生世世去等,就算前路漫长,也无怨无悔。
下了一夜的雪,推开窗,世界已不知不觉被染成一片银白。昨天小莲来送药的时候告诉他,暮雪跟若安去了上海,他听后心底顿时一片苍茫。
他一手撑着窗棱,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眼神却是空洞的,就连有人从大门进来也没有发现。
“二少爷,打扰你了……”
进来的是徐忠庆,一脸琢磨不透的笑,为了表示谦卑还稍稍弯下腰,若丞转眼瞥了他一下,随即又将目光转向窗外,冷冷的问:“你来干什么?”
“还不是给我那混帐儿子来道歉嘛。”那天晚上永林打了若丞之后回到房间,慌慌张张的把事情经过告诉徐忠庆,东西没偷到就算了,暴露了身份可是大事,徐忠庆还不得亲自上门请罪?
“听说永林前天晚上不小心误伤了二少爷,我是担心的寝食难安啊,本来昨天就该来请罪的,但看到二少爷还在休息就没敢打扰,如果二少爷今天还没解气,大可以拿我这把老骨头出气,任你处置。我们家永林做事鲁莽冲动,但绝对没有伤害二少爷的意思,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也该知道他的为人,至于误伤了你的事我只能恳请你多多包涵。”
徐忠庆一股脑说了很多,若丞只是一动不动的听着,等他全部说完,他才开口,其实心里早明白了他的一举一动。
“我不需要道歉,只要你告诉我,你儿子深更半夜去帐房做什么?”
徐忠庆早就想好了对策,道:“这么晚,还不是为了工作嘛,过年前那么多帐都还没记,永林担心大少爷查起来……”
“所以才蒙着脸不走大门,专挑窗户翻身入室?”
“哦,是这样的,他匆匆忙忙没带钥匙就出门,迫不得已只好翻窗户了嘛。”
“然后我叫住他,他以为我怀疑他进去偷东西,情急之下就送了我几拳,是这样吗?”若丞转眼望着徐忠庆,然后冷嘲一声,“你和你儿子还真是用心良苦。”
“哎,为此我已经狠狠骂过那个有眼无珠的东西了,本来应该他自己来负荆请罪的,可他吓得家门都不敢出。二少爷,你看这事咱们是不是可以……”
“可以,等若安回来,你去跟他说。”
“什么意思?”徐忠庆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心里却在酝酿下一步计策。
“赶紧做好离开杨家的准备,若安要是知道你背地里干了些什么,说不定下场会更惨。”
“二少爷说话可得有依有据,全家人都知道我和我儿子一心向着杨家,你这么说不是毁了我们名声?”
若丞冷笑一声,说:“敢做就要敢当,你现在要是承认居心叵测,我还真对你刮目相看。”
徐忠庆摸摸嘴角上的两撇小胡须,不依不饶的回道:“二少爷有证据吗?”
“怎么,怕我有证据?”
“我是不担心有把柄抓在你手上,就算我有,最多也就是个侵吞财产的罪名,跟二少爷你的罪名比起来简直就是芝麻绿豆。”
若丞一听,立刻将视线转到徐忠庆身上,这个老奸巨猾的畜生莫不是有他翻译情报的证据?
徐忠庆眼见阴谋得逞,一丝得意爬上脸庞,他接着说:“看来二少爷明白我的意思,那我就不明说了吧……”他凑近若丞,轻声道,“放心吧,只要你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当然也会保密,这笔交易如何,二少爷?”
若丞紧要牙关,凭什么要让一个混蛋威胁自己?
可眼下也不是跟他较劲的时候,尽管他有揍人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冷静占了上风,这种事情还是等若安回来了商量之后再说,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再说徐忠庆,看若丞默不做声就觉得他已默许了,也罢,反正他也无心告发若丞,他只要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二少爷真是聪明人,那我先告辞了,你好好保重身体。”说着,他已得意洋洋的转身离开。
隔天当暮雪醒来的时候,若安已经走了,离开时他把外套披在还在睡梦中的暮雪身上,此时她抱着那件黑色外套四处张望,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在打扫卫生。
她焦急的走过去,轻声询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有没有看到和我在一起的那位先生?”
“啊,你已经醒了……”打扫的妇女抬起头,露出满满的和气,接着说,“杨老板走的时候让我别叫醒你,他还有事情要办就先走了。对了,这些钱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让你出去走走,买点喜欢的东西,要回宾馆的话只要坐门口那辆电车就行了。”她说话的时候始终保持一种和蔼的微笑。
暮雪接过若安留给她的钱,又问:“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这倒没有,不过他说不会太晚回来,让你先回宾馆等他。”
该不会又去谈生意了吧?暮雪听完心里沉甸甸的,他这么拼命的工作身体吃得消吗?这会又给了她那么多钱,她大略看了下,比她一个月的工钱还多。
从教堂出来后,上午的阳光已经撒满大街小巷,裹着银白色积雪的建筑在眼前无限蔓延,树梢上正在融化的雪花形成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她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步,感觉就要迷失方向,冷不防一只棕色小狗从脚边高傲的走过,牵着它的是个打扮时髦的贵妇,像是出门散个步也要金壁辉煌的样子。
暮雪看着他们从面前走过,一辆车就停在路旁,随后她见牵着狗的贵妇体态优美的进了那辆车,随后小狗也驾轻就熟的跟着跳进去。不知为何,她觉得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随后她找到车站,索性回去看书好了。
“想不到杨老板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大的远见,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子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我做梦也要笑醒,哈哈哈……”
一脸油光的沈宗华笑着拍拍若安的肩,谈了整整一个上午,他决定把自己在华南一带的产业全都转让给他,这对杨家来说,无疑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沈宗华一直将若安送到门口,一路上对若安赞赏有佳,让他着实有点受宠若惊,在他看来,这无非就是投其所好。
“沈老板送到这就行了,我的司机就等在那。”
“真的不留下来吃午饭?”
“不了,我一会还有事。”
“那么,以后的事就拜托杨老板了。”说着,沈宗华微微点头,眼中饱含信任。
“沈老板放心吧,明年今天您的资产就会是现在的三倍。”
“哈哈哈哈……”若安那句话完全说到沈宗华的心坎里,“我等着我们互赢的局面……那么,咱们就后会有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