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按照乞云说的,一直在黑暗里直着走下去,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云棠终于看到了前面出现了一点点烛光,他便顺着那点儿光亮走了过去,又是一个轻纱掩面的女子,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女子的头发是高高挽起来的,她那乌黑的发鬓中别着一朵盛放的牡丹,厚实的花瓣娇艳欲滴,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水,反射着微黄的烛光,显得极其的流光溢彩的。这样近的距离,云棠甚至能够闻到那牡丹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烛光下,他依稀可以看出,这个红衣女子穿了一袭大红色的衣裳,那衣裳的料子非常的薄,紧紧的贴在红衣女子的肌肤上,沿着优美的近乎完美的曲线滑落了下来,勾勒得她纤纤柳腰一握极其撩人,却并不显得俗气,只衬得她愈发的娇媚妖娆。云棠看着红衣女子,他感觉她有点儿熟悉,红衣女子坦然的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笑了笑,“云公子,听说你这儿有病人?那你把病弱交给我便是。”
乞云欠身上前,向红衣女子恭声道,“乞云见过主子。”
红衣女子打量着乞云,发髻上那支牡丹,随着她这微微一晃,露水便在瞬间滚落了下来,在地面上飞溅出了无数晶亮的光点。她又轻声笑道,“乞云?不错,不错,这真是个好名字。我很喜欢。”听着她的声音,云棠只感觉愈发的熟悉,曾经见过这个红衣女子,听过这个声音,他紧紧的拧着眉,有点儿印象却不是很清楚。锦瑟宫主子微微的抬起了头,她瞥了眼云棠背上的杨烈,“云公子,杨裂……你便交给乞云姑娘了,她会帮你好好照顾他的的,你这边请。”
云棠半信半疑的看着她们,乞云见状,她又轻轻的笑了起来,“云公子,你如果还怀疑我们,那你便不会随我们到这儿来了,我说过,我们会治好杨主子的,我们便一定会做到的。言出必行,是我们这里的规矩。云公子,我们如果真会对杨烈这个老东西有什么不利,我们大可不必如此麻烦,这里是我们的地方,我们有的是办法弄死他。”
云棠微微点了一点头,黑色的眼眸清澈的一望到底,“我只是有点儿担心杨伯伯的伤。”他看向乞云,“那杨伯伯便麻烦乞云姑娘了。”他绝不是个情绪反复,喜欢怀疑别人的人,只是在经过了傅染的事情后,他不得不多加小心些。
乞云将杨烈从云棠背上接了过去,她冲主子点了一点头,便带着杨烈退下了,很快,他们便消失在黑暗中。主子盯着云棠,她轻轻笑了起来,“杨家什么有了云公子你这么个侄子?真是稀奇。”
“杨伯伯和家父有点儿交情,因此,我便尊称他一声伯伯。”云棠很诚实的回答道。
“是吗?”微黄烛光一闪一烁,映得锦瑟宫主子脸上也是一明一暗,她眸光微微一亮,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话题一转,道:“云公子,你如此的坦率,倒真是令妾身非常佩服。只是,不知道,云公子,你是否能够一直如此坦率。云公子,你倒是没有变化。”
云棠愈发感觉这个锦瑟宫主子的声音愈发的熟悉,然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云棠微微的皱了皱眉,他脑中有清晰印象的人不是很多,都是他什么事情不太上心的缘故。有的人,能够想起容貌,却想不起是怎样的声音,因此,他不能够把这个锦瑟宫主子的声音与记忆里哪个人可能联系起来。锦瑟宫主子不再多说,她带着云棠往黑暗里行去,云棠看着蜡烛上微微跳跃的火焰,若有所思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视线里霍然一亮,月笼轻纱,流洒过云絮浓浓淡淡的碎银满地,轻轻飘浮着,微微荡漾着,仿佛罩了一层细纱。几株桃花开得正是娇艳,那轻薄的近乎透明的花瓣,在月光中有着别样的柔美,宛若蝴蝶羽翼一样随风飞着,洒下了甜甜的芬芳。几间小屋子在粉色的花海里很是随意的散落着。“云公子,你这边请。”锦瑟宫主子依旧含着一抹微笑,她带着云棠飞过一座碧色水池,到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朴素干净,雕花窗子微微敞着,银色的月光透过深沉的夜色,洒落在地上,凝成了银霜,微凉的空气中有着桃花的清香。
窗台前有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还放着一把月牙白玉梳子,没有镜子与其他的物品,然云棠能够感觉出,这里应该是女子的住处,他静静的看着那把月牙白玉梳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似是被柔软的花瓣给轻轻的拂过了,扫走沉了多日尘埃,换得一了片明亮,慢慢的倒影出一个人影,她静静坐在桌子前,淡淡的月光下,黑色发丝如上等的丝绸闪闪发光,似是吸收了月的光华,有几缕散落在她的颈窝里,只衬得她侧脸如同阳春白雪般美好,她拿着这把梳子,一下下的梳理着长发。云棠的心跳忽然便加快起来,一种难以言说的悸动从他体内慢慢流过,他仿佛听到了春天百花盛放的声音。似是以瞬间那么短暂,又似过了千百年那么漫长,那女子梳完了头发,蓦然回首……
云棠浑身一震,他猛地惊醒了过来,他脊背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有数不尽的酸涩与迷惑瞬间涌入了他的心底深处,并慢慢的升腾着,似乎便要从他的眼底流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情?这是他的幻觉?他沉了口气,抬眼看向锦瑟宫主子。锦瑟宫主子似乎没有察觉到云棠的异样,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支蜡烛点燃了,“云公子,因事情实在是太过突然了,我们没有准备什么东西。云公子,如果有什么怠慢了,还请你多多见谅。云公子,热水,我们已经备好了,床头还有适合你的衣物,云公子,你请随意。今日,云公子便好好休息,等你睡好了,你有了精神,你便可以去探望杨主子了。”锦瑟宫主子笑盈盈的叮嘱完云棠,她便转身出了屋子暗里了。
夜里的风,卷着团团的雾气,有点儿冰冷,围困着云棠的心,都浸了冰水那样的寒凉。他呆呆的站着,他的眼睛在这黯淡光线里,呈现出了暗夜的颜色,显得那么的幽深,有点突如其来的东西在他胸腔中剧烈的翻滚,在寂静的屋子里,回响着的只有他那砰然的心跳声,他已经什么事情都思考不了,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他只能够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背上的冷汗被风吹干了,他打了个大大的冷颤,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他揉了揉被风吹的凉凉的脸,轻手关上了门,他回过头的瞬间,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带过了桌上的那把月牙白玉梳,他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剧烈一颤,汹涌出了许许多多的错综复杂的情绪,他鬼使神差的走到桌前,拿起了拿把月牙白玉梳子。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坐在桌前静静梳头的女子,如同一朵青莲,在水中徐徐的盛放一样,有点儿不太真实,带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那女子拿着那把月牙白玉梳,慢慢慢慢的梳理着那些乌黑亮丽的发丝,每次都一梳到底。幽静的月光流淌在那个女子身上的每一寸,勾勒的她如轻风悠远,似清茶雅致。云棠再次很清晰的听到了他的心跳,在一片寂静中,变得很肆无忌惮起来,仿佛涨潮的海水那样呼啸着涌了出来,那些充溢在他体内的悸动疯狂的翻腾着,仿佛随时便会冲破他的胸臆。
那女子静坐不动,她口中慢慢哼起了曲子,“西施晓梦绡帐寒,香鬟堕髻半沉檀。辘轳咿哑转鸣玉,惊起芙蓉睡新足。双鸾开镜秋水光,解鬟临镜立象床。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纡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春风烂漫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妆成婑鬌欹不斜,云裾数步踏雁沙。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
云棠陷入了一片茫然中,他恍惚又回到了春天里,那个白雪般的影子。微风过,吹散了一池春水,那个影子,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抬起头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里微微的一动,那个梳发的女子是这屋子以前的主人?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又怎么会产生有关她的幻觉呢?
云棠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轻微的颤动着,有一些复杂难辨情绪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从他灵魂深处中涌出来了,便好似尘封已久的湖面忽然裂开了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缝。他握着月牙白玉梳子的手指微微的蜷缩着,舒展着,再蜷缩着,再舒展着,许久,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放下了月牙白玉梳子,转身进了内屋。
内屋里一尘不染的,布置的很精致典雅,两扇雕着繁复花纹的木窗微微的向外推开着,便仿佛一对温柔的臂弯,将窗外那些绿叶红花相映的灿烂纳入了怀中,满屋子的空气中,都弥漫着非常醉人的花香,能够驱散心底的乌云。云棠走到床榻前,他弯腰摸了摸床上那些摆放整齐的衣物,衣物料子非常柔软,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戳了一下,视线内又是一阵迷茫,有个淡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呵呵……做衣裳真的很有趣,……哎呀,我在想什么呢?我糊涂了吗?我怎么会这样啊?这只不过是我太无聊了,我没有事情做了,我想要找点事儿打发下时间而已,我怎么能够这样想呢?能够弥补的,直是挽救而已。哼,我不会后悔我,不会后悔我做过的事情,只是,我心中没有法子不难受……”一阵窒人的沉默后,一声爽朗的大笑,忽然惊划过幽静响了起来,“岁华晼晚,念羁怀多感,佳会难卜。草草杯盘聊话旧,同剪西窗寒烛。翠袖笼香,双蛾敛恨,低按新翻曲。无情风雨,断肠更漏催促。匆匆归骑难留,鸾屏鸳被,忍良宵孤宿。回首幽欢成梦境,唯觉衣襟芬馥。海约山盟,云情雨意,何日教心足。不如不见,为君一味愁蹙……不如不见,为君一味愁蹙……不如不见,为君……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