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还没有教过你。”云妆垂下眼睑，暗芒从眸中滑过，她掀开了帘子进了船舱，小白看见她，在桌上蹦跶了一下，漆黑漆黑的小眼珠盯着云妆手中端着的鱼。云妆见状，心领神会，挑选了两片肥嫩的鱼肉递给了它。小白无视跟着云妆进来的云棠，便开始埋头啄食，不时扑打翅膀，很快活的模样。
云妆取下水壶，换上一口相对小些的锅，看着想找事做的云棠，递给了他，“云棠，你拿这口锅子去外面装些干净的雪来，有这个锅子的一半便可以了。雪，记得只要中间的，表脸上和底下的都不能要。”
“是，主子。”云棠接过出了船舱，找了快看着干净的雪地，学云妆掌力削开了表面的积雪，按云妆的要求将中间那部分干净的雪装进了锅里送回船里。
云妆接过云棠递过来的锅，先用手指捻起了一小点的雪放入自己嘴巴中，似乎在尝试着雪的味道，但是，这雪能有什么味道，云棠从小没有见过雪，只在傅家镇才遇到了几场雪，没有书上说的乐趣，反而觉得很冷，然，他还不至于笨到不知道雪没有味道。云妆试完了，接着便把锅子放在了炉子上，接下来有好一阵子，她没再说什么话，也没再看云棠一眼，只是专心忙着手中的事。
云棠起初觉得自己有些手足无措，四下瞅瞅，最终还是只能在一旁看着云妆的一举一动，他，最最，熟悉而陌生的人，心里波澜起伏，然后来看着云妆的一举一动，心反而渐渐的沉寂下来了。云棠双眼不自觉地看着这样的云妆，那双发红的手终于回复了平日里的毫无血色，云棠心底这才微微放心了。
外面风雪交加，舱内因有火炉而显得十分的温暖。云棠心头亦渐渐升起一种莫样的感觉，有一种留恋不舍。这样的云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如今她便在眼前，甚至在凤宫的时候，都没有感觉过两人可以如此的亲近，如同一家人，或者更亲。云棠的眸子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缭绕得有些不真切，她怔住，呆呆的忘记了言语，他忽然有种沉入那片那片白影的错觉。不自觉地希望这时间可以慢点走，云妆可以一直都这样。
似乎察觉了他过久的注视，云妆忽然回身，他被惊了一跳，吸了口气，沉稳了心思，“主子。”他惊觉到他便一直这么干站着，让主子一个人在那里忙碌，似乎有些不尊重。
银白如薄纱般的光，随着风的飘过轻巧摇曳，显地船舱内有些晦暗，云妆望着云棠的眼眸闪过一丝异样，然她并没有说话，只擦着云棠的胳膊走出了船舱。云棠也跟了出去，见云妆正在用内功融化雪水洗手，风吹飞起她的漆黑的长发，云棠忽然觉得冷了一下，头脑也忽然跟着有些微微的昏沉。
云妆敏锐的感到了，她回过头，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丝表情，“云棠，你怎么了？”
云棠摇头，避开她的眼，垂眸轻笑，掩住情绪，“主子，我没事。”
云妆走到云棠眼前，低头抬起云棠还包着的手，仿佛被什么驱使着，她缓缓地伸出了手，抓过了来，轻轻的握在了她的手里。云棠因为云妆手上传来的冰冷而僵了一下，心头微微悸动着，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弯弯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眼里的笑意却未削减，比起先前多了分淡淡的柔色，“主子。”被烫伤的手，因云妆手温而感到莫名的舒服。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允许你有事。云妆淡淡地开了口，双手自然而然的捧住了云棠的手。云棠并不知道云妆在说什么，然很乖巧地颔了颔首。
云妆低下头，握紧了云棠的右手，双眸没有丝情愫，她将他的两只手叠放在一起，再次握住。黑发如丝，被夜风簌簌吹起，却掩不去面具的冰寒之气，两人在风雪里静静地站了很久，仿佛远离了这复杂且不平静的世间，遗世而独立。
过了，好一阵子，云棠觉得头脑清醒了，心亦开始渐渐有了回暖的感觉。云妆微微仰首，望着已经高出她一个头的云棠，映着烛火的眼眸异常的温柔，不经意间两人目光相对，云棠错愕，云妆却没有如他预感地抽回自己的手，目光穿过了云棠，平静而悠远的望着远处迷离的夜色。
十六年了……
云棠只觉得自己心头被一阵空落充斥着，往日的从容淡定早已消散，还有些许复杂情绪，有什么几乎快要脱口而出，然终于不知所踪，无法开口，甚至连“主子”这两个字都变得沉重，云棠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云妆收回目光，淡淡的开了口，“云棠，你快回去吧！外面很冷。”云妆说完，率先转身进了船。手腕被放开，云棠微微失神，跟着进了船，云妆随手将小白从桌子上赶开，“乖，去一旁睡。”小白微微点了点头，居然真的飞到了一旁，再次把脑袋埋进绒被似的翅膀里睡觉。
云棠眸光微亮，雾气聚拢起来，“主子，这些年来，都是你在养小白吗？”
“哼，我没养它！我只养过你。”云妆清淡的道，好像在叙述无关紧要的事，让云棠有种莫名的失落，一闪而过。
不多时，船舱内便已经溢满了鱼香，云妆沾着汤试了下味道，便盛了一份鱼肉递给了云棠，再找了筷子递给了云棠，云妆淡淡的开口，“云棠，再主子面前，你不必如此拘束，你坐吧。”
云棠双手接过了筷子，恭礼开了口，“主子，您先请。”
云妆没有回话，瞥了他眼，弯腰坐下了，云棠亦便跟着在床沿坐下，看着云妆只是坐着，云棠顿了顿，便跟以往一样，自己动手吃食。以往吃饭时，虽然云妆也都会在自己身边，然吃的大都是凤宫厨娘所准备的食物，因此，眼前这碗云妆亲手做出的鱼，让云棠觉得格外的珍贵。
云棠夹了一筷子，缓缓送入口中，慢慢抿唇品味，鱼肉做得无比的细腻柔滑，浓醇可口，而且，鱼骨都已经被云妆仔细剔除了，尽管只加了少许盐，再没有加其他的佐料，味道却出奇的好。只是，不知为什么，云棠感觉这鱼的味道自己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品尝到了。
云妆见云棠停下了筷子，若有所思的，便问道，“怎么了，不合你的口味？”
云棠忙摇头，“不是的，主子，只是云棠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云棠感觉自己好像曾经吃过似地。”
云妆轻笑着，眸光渐渐聚拢，又四散开来，罩上薄薄的雾，淡淡的道，“粗茶淡饭与玉盘珍馐其时都不过饱腹之物，国主王公吃的，百姓吃的，乞丐同样吃的，纵然说是百家百味，然归根到底，其实亦无分无差。”
云棠微微点了点头，“主子说的极是，云棠谨记在心。”
“极是什么？云棠，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你应该有自己的主见了，不论是谁的话，就算是我说的，你都要先自己想想，不要随意的苟同。”云妆往床上挪了下，盘膝闭上了眼，开了口，“更何况，云棠，如今你已成家了，主子不能再跟着你，你要学会自己思考问题了。当初主子让你到外面见识，就是要你不被限制。天大地大，奇人异事，千般变化，你能从中学会很多。”
云棠微微颔首，心底抑不住的柔软，脸上抑不住的笑意，嘴角微微上翘着，眸中亮着星星点点的光亮，“云棠明白。云棠谢谢主子的指点。”
很快，云棠便吃完了，云妆静静合着眼睛，他不敢说话，只怕会有惊扰了云妆，然他忽然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有去找小染，小染会不会焦急，担心自己，又胡思乱想些什么，亦没告诉西兄弟唐姑娘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察觉到自己有不在，希望他们不要担心才是。
云棠想着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去通知他们下，然看了眼云妆，只觉得舍不下心来离开，亦舍不得。云妆忽然出声，“云棠，锅里还有。”
云棠怔了怔，“云棠已经饱了。主子你早点用饭吧！”
云妆缓缓睁眼，淡淡道：“你刚刚在想什么？”那声音也越发的缥缈无力，仿如置身梦境。
云棠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这样的沉默，云妆还是会得知自己在想什么。“云棠并未想什么。”
云妆嘴角滑过不屑，起身下床，透过窗间缝隙，眯眼看着船外，“你已为人夫了，天色这么晚了，你便不担心傅染会担心你么？”
云棠心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被什么给重重的击中了一样，他默然许久，才开了口，“可云棠放心不下主子。”
“我已经没事了。你回去吧。”云妆冷淡地道。
云棠思索了一阵，才站起身，“主子，云棠告辞，明天再来探望你。”
云妆垂下眼睑，冷声开了口，“不必，你明天不必来了。”
云棠心中一堵，“主子你早些休息，云棠先告退。明日再来探望主子。”他依旧坚持着要再来探望，他看了云妆眼，她却只是沉默的望着窗外。他低低叹了口气，伸手掀开船帘时，狂风顿时卷着雪花汹涌扑入，差点将炉火吹灭。
云棠走到了船尾，船内的火光便消失了，大雪扑打在脸上，冷冷的硬生生的疼，竟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四下已经陷入于这寂静的黑夜，看不清，亦完全看不出方向。
云棠吸了口气，凭借着记忆，寻到了上岸的方位，他正准备施展轻功飞到岸边。“云棠，你等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