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鬼老见状走了上来,伸手要拉锦公子的手,“来,小公子,让我们两个鬼老来瞧瞧他是什么病?”
锦公子“啪”的打开黑白鬼老伸过来的手,一把抓住云棠的衣襟,道:“我不要……我不要他们……云棠,不要他们来碰我。”冷飕的风不停的灌入锦公子单薄的身子,他不自觉又瑟缩了一下,全身蜷曲得死紧,嘴唇咬破了,一直划到下巴的血线格外刺眼。
他的冰凉贴着他的温软,肌肤摩挲着肌肤,才一接触,便各自轻颤相一下,可又无端生出一丝丝温暖,将冬日残余的寒意融化消弭。好像,只要依偎着彼此,便能获得温暖。锦公子不由自主地渴望汲取更多温暖,伸出不住颤抖地手,轻轻地环上云棠的颈项。
云棠一颤,只觉得全身感官好像琴弦一样紧绷起来,尽数聚集在被他触碰的地方,他纤细指尖轻淡勾画,偶尔传来指甲刮破皮肤的隐疼。
白鬼微微笑道,“亏得我们两个两老鬼一向自视医术不错,对此还算有些得意,当今天下谁人求我们两老鬼来医,我们两老鬼都不见得会医,可你这小娃子居然当真不识好歹。”
黑鬼不像白鬼那样啰啰嗦嗦的,他冷冷的看了锦公子一会儿,只忽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了他,岂料锦公子不仅毫不避,反而回手一把抓向黑鬼,黑鬼险险闪过。锦公子怒声吼道,“我说了,不要碰我。”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完成虾米,跟着激烈抖动着,墨玉般温润的眸中弥漫了雾气,“云棠,我不要任何人碰我,我不要,除了你,谁都不可以碰我。”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飘来,飘渺得似乎下一秒便会消失。
其实,云棠对黑白鬼老的医术还是比较相信的,毕竟此前已经见识过西凛的医术了,应该很不普通了,徒弟如此,想必黑白鬼老自然是更不简单了,或许他们能治好锦公子的病,然眼见锦公子如此的倔强,云棠心头有些微微的疼,这样的锦公子,是他最见不得,他宁愿他像以前那般冷漠,而不是如此脆弱,说着只要他的话。良久,云棠微微点了点头,“好!不让他们碰,我们马上去找春花。”
云棠又对黑白鬼老开了口,“二位鬼老还请见谅。还请鬼老告知,晚辈的朋友目前所在何处。”云棠说完,抱起锦公子,觉得锦公子好像又轻了些。
黑白鬼老对望了彼此一眼,白鬼神色难得凝重的道,“你还是离这个小娃子远点儿比较好,可不能看他有病在身,你便小看了他,他可远远不止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黑鬼不语,只是沉着脸,目光冷冷地瞪着锦公子,仿佛欲一下子看穿他。
“晚辈请求黑白鬼老赐答,让晚辈如何能尽快找到晚辈的朋友,拿到药以便舒缓他的病情。”云棠明知道锦公子的面色一向不佳,好像永远戴着一张面纸,然此刻见到他满脸的惨白,心头还是十分急躁不安。
白黑鬼不禁交换了一个眼神,白鬼沉默了会儿,道,“你先绕着白塔走两圈,走的过程中,千万不可回头,绕完了两圈,你再走四百步,然后折回既可。”
这是什么走法?云棠有些怔然,然顾不上多想,还是急忙抱着锦公子按照白鬼说得做了,绕着白塔走了两圈,绕到第一圈时,黑白老头以及西凛还在原地看着他和锦公子,等绕到第二圈的时候,便发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仿佛凭空消失了。再往前四百步后,然后返回,便看见春花等人已经在生火了。而锦公子的座驾早已被搭好,仿佛就是在等待锦公子回来,但是傅染等人并不在,可云棠此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云棠急忙上前开了口,“春花姑娘,锦公子病发了,他的药呢?”
春花一听急忙跑来,“云公子,我们公子是病发了吗?公子,你怎么样了?烦请云公子将我家公子扶到帐内。”
云棠忙将锦公子抱进帐内,他正要离开,锦公子却死死抓着他不放,“云棠。”几缕黑发从发带中散落出来,轻柔的拂着锦公子清丽的脸容,他眼中微醉的水光,在烛光的映照下,居然潋滟娇柔无语言说,“你不要离开。”
他叫自己什么?云棠一怔,然还是点了点头,唇轻轻勾出了一个弧度,“好,你放心,我不离开。”他话音里不觉的了带上了温柔,春花很快便端来了药。
三月天,青烟淡薄,柳丝长,莲叶碧,桃色红浅,好几根细长的枝条拖到了花亭内,缭乱盛开的桃花,如滴落在苍白中的鲜血,妖娆妩媚,偶尔飘落几朵缤纷如蝶,落在脸颊上点点沁凉。
云棠静静地看桃花,乌黑的眼眸中什么情绪也没有,几乎木然的往嘴里灌酒,寒冷早已侵袭心脏,覆盖四肢,那郁积的感情似乎也随着寒意深深的隐入血液藏入心底了。唯有这样,记忆才会变得模糊不清,才能感觉这皆是南柯一梦,才能幻想着她那春水般的眸还会穿透烟岚向他温柔浅笑,也才能忘记她命令他与傅家小姐成亲时的决绝,以及他体内那极轻微,轻微得如同树叶脱落的怪响……
她,是凤宫的主子,是他的主子,是抚养了他十几载的人,也是他心中那璀璨的明月,给了他数年的温暖和最美的回忆。他从不曾想能拥有她,不过奢望能站在可以看到她的地方,沐浴着她偶尔洒下来的微弱的光芒。如今,这奢望也变成了绝望……
哀,莫大于心死,哀,莫大于心不死而求不得。
“云公子。”一直在亭外驻足停留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他微扬的脸上,有着些许的病态,如清泉般透亮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世间繁华。
云棠看清是他,有一瞬间的尴尬,下意识弯了弯唇,却又立即低下头去,那浓黑的眼睫剧烈的颤抖,宛若濒死的蝴蝶。他往酒杯重新蓄满酒,真的,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就这样喝酒,醉酒,
锦公子的心狠狠的揪起,若是在以前,纵然他那笑容里属于礼数的成分居多,还是可以笑的。“你不要喝了。”他上前夺过他的酒杯,“你喝再多,也还是要娶傅家小姐的。”他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几不可见的惆怅,“再说了,傅家乃江湖四大家族之一,傅小姐又是江湖第一美人。你娶她,没有什么不好。”
云棠没有说话,与傅家联姻,是没有什么不好,娶傅小姐,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在他的心在开始为她痛了以后,所有的所有,都变成了将就,他不想凑合。
锦公子在心里长长地叹息,看着自己爱的人爱着他人是种痛苦,而看着自己深爱的人有着与自己一样的痛苦,就已经不再是痛苦了,那是一种冰冷的、深沉的,刻在骨子里再流遍百骸的悲怆了。他低头看着那碧如清泉的酒,也轻轻抿了一口:“好吧,云公子,既然你想喝酒,与其喝闷酒,不如我来陪你。”
云棠抬起头来,只见他脸上已敛去了惯有的笑意,很平静地注视着她,带着明半昧的眼神,仿若那最深最暖的春水让他变得恍惚、沉醉……他低下头,心寂的心缓缓荡起了微澜,“锦公子,你身体不好,不必了。”他够愧疚他的了。
“我可不是白陪你。”锦公子眨了眨眼,脸上又布满了笑容,“云公子,我们做笔交易吧,我陪你喝酒,你陪我去一趟大漠。”
“大漠?”云棠一怔,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要去天雪镇,去寻找宝藏?”他皱了皱眉,这些日子,他光顾着醉生梦死,那些被他忽略的事情仍旧在发生着和即将发生着。命不由他,她不由他,世事也不由他。
“不错。”锦公子浓眉微挑,笑意亦明亦暗,如空谷幽兰,“我希望你能陪我走一遭。”也不枉我为你来这黑暗世间。
云棠沉默许久,久到天色变迁,春雨忽降,细细雨丝,犹如情丝缠绵暧昧。他抬头仰望着媚宫的方向,“好,锦公子。不过,不过得我成亲以后。”
如果,这样能让她开心,他愿意去做。
如果,这样才能换她多看他一眼,他甘愿去做。
夜逐渐深了,露水渐渐的凝聚在叶尖,愈来愈重。淡蓝色的月色忽然变的深沉,宁纱一样的薄云在天地之间流泻。夜晚的月光便如水一般,幽幽漾漾飘浮着,倒映在锦公子眼里,反射出一层雾般的银光,“如果我变成了别人,不再是我了,你还能认出我来吗?”他虚弱的靠在床榻上,容颜丰姿像清风白玉一般,清灵秀雅到了极处,如同那一不留神便会生生化去不见的微雪,清湛而苍白。
云棠有些不解,看着他认真的回答,“你变成别人?你为什么会变成别人?你就是你,你怎么会变成别人呢?”
“这个你先不要管,云棠,我只要你告诉我,如果我变得不再是我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锦公子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尽全力地握了下去,苍白面色使得他整个人都显得楚楚可怜。
又是阵静默,两人身影随着烛光闪烁,竟是无人再开口话,好似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终是云棠打破僵局,虽然依旧一头雾水,还是老实的回答道,“只要是你,是你锦公子,我都会这么做的。”云棠说完,锦公子这才安心的微微闭上了眼。
春花送一碗黑漆抹乌的药汁药进来时,看了云棠眼,再瞥见锦公子死死抓着云棠衣襟不放的手,虽然满脸焦急与担忧,然还是柔和开了口,“公子,你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