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时间:元封元年,即公元前110年,前一年尚为郎中的司马迁奉旨出使通西南夷,司马谈被滞留在河洛间不得从上封禅,幽愤病重
“小子不敏..”等语皆化自《太史公自序》
伯陵:挚峻字伯陵,汉朝隐逸高士,太史公司马迁之友,司马迁曾写信劝其出仕。
正文:
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
见到阿翁憔悴的病容时,他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大脑也再不能思考。第二次,心是如此的慌张无力,有如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永远消逝。
一年前自己出使西南夷,临行前阿翁还执酒为自己送行,如今..
“阿翁!”焦急之中透着的是隐隐哭腔。
听到呼唤才缓缓侧过脸来,勉强的睁开眼眸,灰暗的眼眸少了几许往日的威严。见到儿子平安归来,一颗悬了许久的心总算安下来。
“阿翁!”
“迁..”伸出干瘦的手让儿子握住,眼睛中忍不住的氤氲起雾气。“回来了?”
跪在父亲的床榻前,他垂着头低声抽噎,握住父亲的手因为强烈的害怕而颤抖,父亲病重却还在忧心自己。
“阿翁,儿回来了..”
终于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平素威严的自己而今也只想再做回一个慈父,安详的看着儿子。
一阵剧烈的咳嗽才打破这片刻的安宁,脑袋便又是一阵眩晕。如此这般恐怕真是时日无多了..
只是人生还留有太多遗憾,封禅,著史..
“迁,那件事..”有些事总要尽早交代,唯有见到他肯定的答复才可安心。
他看着老父的病容,如今竟然还是挂记着那些事业,从前的他不懂,而今便也能体悟一二了。
父亲的心愿皆是他亲眼所见,而今以后也会是他的心愿,成为他一生的事业。久久与父亲对视,才重重的点头,仿佛立下一个永生的誓言,“儿愿意!”
幼时家中满屋的史册,少年时私学太学的孜孜以求,青年遍历山河搜尽天下见闻,都是为了今后。从他记事时便知道,自己将来要为太史,这仿若就是一个被安排好的命运,他遵循这个命运却也曾反抗,几经洗礼过后才彻悟这个是早已刻进了他司马家的骨血中。
“少时是小子鲁莽,而今儿早已明悟,心悦接受太史之职。”
看着儿子郑重坚定的眼神,心中怅然又欣慰,几年的磨砺,儿子是更加的成熟稳重成长了不少。
“司马家先祖便为周室太史,后世中衰,而今不能绝于吾之手!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天子封禅盛会,而我却不得从行,此皆命乎!”说着紧握的拳头捶着床沿因为激动又是一阵咳嗽。
惊吓得他赶紧扶起父亲为其顺气,眼睛泛红心头也是酸痛,此番父亲不过是据理力争却被如此对之,几年的心血反倒成了一生的遗恨,那英名之主为何如此狠心..
“汝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期盼的眼神看着伏在自己榻前的儿子,每说一句话都用尽了他的力气,“何为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才是大孝,汝可明白?”
明白如何能不明白!忘记怎么也不会忘记!而今自己的心早已如父亲那般,终此一生为此事业,即使千辛万难亦无悔!
“儿皆是明白,阿翁的事业便也是儿的事业。”
四百余年史记放绝,阿翁忧心了一辈子,此时怎能让半生心血付诸东流!他不能,不敢!他知道这承起的便是百代的事业,担负千年的沉重,这责,这任,纵使荆棘满路也要走下去。
婆娑的双眼凄凄然那种悔意那种遗恨让人心痛,“如今海内升平,大汉盛世,而余为太史却未能执笔记载,废天下之史文,如何这般!怎能这般!吾的失职,汝其念哉!”
听着父亲的言语,心更加的撕痛,废天下之史文,如果不是父亲,不知道要有多少史册湮灭于尘土,若不是父亲,不知道多少奇闻要流于长河不复存在,若不是父亲,怎会有而今的他.。。
。每每烛火下执笔沉思的身影,书房中一卷卷新墨犹香的史卷,夜晚阿翁一声声哀叹..一生的愿想敌不过时不待人天不怜见!
自己又是何其幸运可以继续执起这笔,书写山河;可以继续点墨,纵情泼洒;可以继续承起这事业,不负大好河山!编简成册,不负青史不负心,不将韶华轻负,显父母,青史留名。
“小子不敏,只愿悉论先人所次旧闻,不敢有所遗矢!”
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一句话便成了他此生最大的誓言,倾付了他的一生去实现。
虽万被戮,亦无悔..
看着儿子,最大的心愿已经托付,重重舒一口浊气,胸间也觉得清爽不少,抬头望屋顶出神半晌才又转过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泣的人。“为吾弹奏一曲如何?”
“汝阿母的琴曲..。”
看着父亲,嘴角挂着微笑,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期待,十余年的时光消磨,原本以为会渐渐淡去的记忆渐渐遗忘的人,到最后其实永远活在最在意的人心间,不曾走远。
忙不迭的答应父亲,取琴布案,焚香净手,手指轻抚奏响宫商角徵羽的曲调,眼睛泛红不敢眨一下的看着病榻上的至亲。
琴曲是那样的幽旷,渺渺间就穿越了时空,掠过初见之时,拂到执手对视之间,昔日窗前是她对他的无尽思念,一片片简牍上说不完他的思与愧..半生的欢笑与辛酸,到如今,黄泉中的人啊,可曾看到,我们的儿,承起了我的愿想不负你的期盼!
看着父亲的浅笑,泪水终于再也止不住,无暇伸手拭,任由它迷了双眼。过往种种便如云烟一般回转在眼前。
“阿母,阿翁何时回来?”
“陌上花开,缓缓归,迁儿勿急..”
那年桃花开的比往年更艳,草长莺飞间多了一分幼儿对出门在外父亲的浓浓期盼。
“迁郎此番不错,说的有理。”那时阿翁笑意正欢,一句夸赞便能让他高兴好几天,仿佛尽得了天下最好的珍宝。
“儿便是想戍边卫土,想一扫漠庭,建一世战功扬丈夫英名,更显父母之名呐!”哪个少年郎不怀揣着一颗将军的梦,曾经的自己也想建功建业,却看不到自己身肩的大业..
“汝的愿想?”小丘上,两个儿郎看着蓝天云卷云舒。
看着挚友询问的眼神他全是憧憬嘴角浅笑,“拾起史家之笔,立下不朽文字,不让史记放绝,此功千秋百代!伯陵汝呢?”
早已不记得当年从何时起,那轻浅的文字,那卷卷史籍也成了自己心间最大的牵挂。
“明日便要远游切要小心。”阿翁总是那样严肃,只是那满怀的关切如何的掩饰也未逃过他的眼睛..
“汝此番出使,切要小心。”
切要小心..
明明是平雅的曲调为何会如此的悲戚,渺渺幽旷,如泣如诉,碎人心肝..
为何天不相怜?终是福薄轻浅,难在父母膝下承欢,早失双亲,天地之间独身孤立。
三年后他穿起阿翁昔日那身朝服,遥望苍穹浅浅微笑,世人看到的都是他的春风得意却只有他知这身衣服承载了多少别样的含义,相连了几颗史家之心。
成书,凡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为太史公书。序略,以拾遗补艺,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俟后世圣人君子,虽万被戮,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