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疾医:即医生;主公:汉时奴仆对主人的称呼
此章为第三人称叙述太史公司马迁,时间设定为公元前94年,中间穿插狱中情景公元前98年
正文:
疾医说她的病是积郁成疾如今已伤了心肺再难痊愈。他知道她这郁是为他而积。。
今天他回来的很早,难得的闲暇时光,一身整洁的朝服,行走如带劲风,目光灼灼将世间的苦难折磨与哀伤全部收在眼底心里从不表现出一分,让人猜不透看不明。
“阿翁。”
“主公。”
幼子和老奴见他归来皆是放下手中的活计热烈相迎,他点头示意,脚步虽为停留却顺手揉了揉幼子的头顶惹得孩子咯咯笑,而后更加加快脚步走向厅堂。
不大的后堂被规整的一丝不苟,几案、床榻、帷幔、奁、橱柜、屏风和箱笥都是被精心雕饰过的,尽显一番别样的雅致沁着书卷的气息。只是这很好的一番布局被两堆的竹简破坏了氛围,不只是架子上,几案上,竹简几乎摆满了每一个角落。
原本后院他是独有一间书屋的,满室的书简沁着墨香给他宁静,他喜欢沉浸在书简中的感觉,喜欢专注于自己的事业抛却世间烦恼,整个世界上就只有这一间是他的王国,是他心灵救赎的扁舟。
如今他将书简搬到了自己起居的后堂,只缘她一句“我喜欢看君认真著述的样子。”
她也曾说过“后院阴冷,君在这里著述可好?”只是相比自己他更不能让她抱有遗憾。。
“陵。”加快脚步走到床边直接跪坐到榻上按住了她欲起身相迎的动作,“不要动了。”
“我,我不碍事,哪儿就那么虚弱了。”女子嫣然一笑,脸色苍白,尽力的微笑也是虚弱至极,从她脸前捻起一缕发丝轻轻为她拂到脑后。
二人执手相视,多少言语不用说心已明了。
有时候每个人走的道路也许再放不下第二个人,但是如果有一个人与你心灵相通有一个人心心念念与你相依,即使遥望,天涯亦是咫尺。
那年,一场口祸,一个无妄之灾却是人生的巨变。。“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倒是让他看清了人心。
那时,他倚靠着残破的土墙,照射进来的月光被铁窗撕碎,斑斑驳驳的落在地上给这里留下最后一丝光明,静静等待明日的到来朝霞的东升也将是他黑暗的起始。
衣衫破败,审问落下斑驳血迹已经凝固,发丝凌乱遮盖了半个脸颊,眼神似乎已经离开了这个躯体更加深邃,让人也更加难以琢磨出他的情绪。
铁门之外女子轻轻走过来,伸手想去触碰却又快速缩了过来,眼波流动氤氲着雾气。
“陵,汝来。。”转过头来看着女子,这一天知道他的决定后过来问候他的人可真是多啊,即使眼前这女子本是他最应该柔情以待的妻,此时他的语调也凌厉了起来。他受得起所有的指责,却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她的一句质问。
女子紧握了双拳,轻轻摇头,方才那凌厉的气势让她些微害怕,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相识十几年,不管是多么生气的时候他都独自保存一分温润的风采,永远的气质如玉君子翩翩,今日这般还是第一次。
那些人,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究竟都过来做了什么!!!
“我只是,想君了。。”
终于抬起了眼眸,眼神中没有哀伤,没有犹豫,只是更加坚定更加锐利,绝望的心浴火后悲壮的重生,加诸在他身上的不过是自己的选择,让心更加坚定,只是人生的一次破釜沉舟何苦自怨自艾。
“我知道先考的遗言对君有多重要,不只是遗言,我更知道卿的心啊,那个已经对卿多重要。”
“陵?”艰难的转过身躯,虽然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动一丝都是伤口撕裂的疼痛可他还是倔强的直挺着背脊。
“不管是明天,后天或者今后漫长的日子,君之抉择亦是妾之抉择。。”
话之未尽便猛然转过身躯躲开他艰难伸过来的手。只是,妾太过没用,不能筹钱救君。。一句话被她生生咽了回去,此种时刻她再不能在他面前如此这般自责,这话也只能出入心入于心,心中的哀,心中的痛,明日的刑恨不得她来承受的心终只是成为自己的枷锁而已。
胡乱的用长袖擦干脸上的泪痕,展出一个微笑,拿出一个漆红雕花的食盒。
“我给君带来了君最喜的小菜,快尝尝。。”
“家中的一切都好,这个还是姝儿做的呢!君快看看姝儿的手艺如何?我的手艺退步了君可也不许说我呀!”
“姝儿有孕了,君知道否?我让人将猪仔杀了为姝儿补补,现在那头老母猪一直在吱吱呀的叫呢!”
她就是坐在铁牢外面,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看着狱中静静吃着自己做的饭菜的丈夫,他一直没有再言语,整个牢狱原本阴森安静的可怕,如今也只有她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生活琐碎。
而他,两只耳朵都在全神贯注听着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子长,妾便在家中等你。”
曾经我希望你永远双眉舒展,只是最终我的双手也不能揉开你眉间一团阴郁。。
那一刻她郁便已结于心。
后来的后来,他终于回家了,她却已经积郁成疾,病卧床榻。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很庆幸,只是从来没有说出,似乎能做的便也只是在闲暇在家之时亲身照料,成了他的另一份执着。
幼子机敏懂事,小小的他小心翼翼抱着一大碗的汤药,小跑着送了过来,手已经被烫红却还是将药端的稳稳的送到父亲面前。每每父亲回来喂药照顾母亲之事总不会假手他人,他也只有端端汤药聊表孝心。
熟稔的接过汤药,看到孩子通红的小手心疼。
“頔儿?”
“小子不打紧,”孩子赶忙将手背到了身后,“阿翁,小子去找夏叔。。”
“记得先用药膏。”
重重的点头抱拳施礼像一只小猫般便跑了出去,只是转过一个角,如果此时回头便能看见他探出的小脑袋。
将药汤转过一个手,腾出手来将她扶起,她亦是十分听话,药石虽苦她也一直十分愿意喝下去,毕竟,答应了他要陪他走下去。
孩子扒住门框歪着脑袋,长长的睫毛忽扇大大的眼睛宛若水中明珠,懵懵懂懂只是偷偷地呆呆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