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牛二就去了赵德万家。
赵德万一家人果然在忙忙碌碌的，一拨人在推豆腐，石磨“叽嘎叽嘎”地响，满屋子弥漫着生豆浆的清香，一拨人在清理屋前屋后的阴沟，院子外面又散发着一种酸臭味。
牛二说：赵老伯，要办喜事呀？
赵德万抬起头看了看牛二，警惕地说：牛村长有什么事找我这个老头子来了？
牛二说：听说你家要办喜事了，我事先来祝贺祝贺！
赵德万说：我可请不起你们这些干部呀！
牛二说：你请不请我都是要来的！
牛二停了一下又说：明人不做暗事，乡上催农业税和历年的欠款，就像催命鬼一样。所以，我来是请你把今年应交的税和往年下欠的款，一起交了，免得我们跑二趟路！
赵德万说：我就知道你们干部进屋，就像夜猫子进宅，没什么好事，不是催粮，就是催款，或者催命！
说完马上又说：要收款等我家把喜事办完了，你们再来，这两天我们没有空！
牛二说：就是因为你们家要办喜事，我才一个人来，赵老伯要是讲理的话，你就把钱交了，然后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地办你儿子的喜事！
赵德万脸上的肌肉一沉，说：哟，听牛村长的话，好像我今天不交钱，就会让我儿子的喜事办不成哟？
牛二说：赵老伯真不愧是明白人，响鼓不用重捶，你知道我这个意思就好！
赵德万忽然一巴掌拍在桌上，像是要把牛二吃掉一样，盯着他叫起来：哼，还没有听说过，哪个会让我办不成喜事？
牛二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拍得比赵德万更猛，桌上的两个杯子跳了起来。
牛二说：赵德万，你收敛点，你把眼睛睁大点，把人认清楚！我跟你说，我是牛二，不是李好人！
赵德万说：李好人怎么了？李好人跟我磕头作揖，都没有把钱收起走，你牛二难道比李好人能干些？我就不相信！
牛二说：你走着瞧！
赵德万说：走着瞧就走着瞧！我不交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嗯？你敢搬我桌子，敢牵我猪儿，敢随便闯进我的家里，你以为我们老百姓就不懂政策？我也跟你说，我们天天晚上都看新闻联播，知道那是犯法的！别说你牛二，就是牛三牛四都来，你们也拿我没有办法！
牛二说：我要是把你有办法了呢？
赵德万说：我喊你三声爹！
牛二说：那你现在就开始练习吧，到时候可要喊得让全村人都听得见！
牛二出来，就走了。
牛二回到村委会，就通知村委会成员和各村民组长，到村上开紧急会议。
牛二刚广播完通知，村小学的主任老师就来了。
主任老师一见牛二，像发生了大事一样，一把抓住牛二，苦着脸说：牛村长，不好了，学校要塌了！
牛二说：真的？
主任老师说：刚才我们正在上课，听到房椽“咔嚓”地响了一声，接着掉了许多灰尘。我想，那房子用了这么多年，梁和椽子都是桉树做的，早就朽了，恐怕是要垮了！
牛二说：那还不赶快向中心校和教育局领导报告！
主任老师说：我当然是要向领导报告的，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要把眼前的危险排掉，不得不靠你村长呀！
牛二就说：那好，我明天就安排人买两根树来，给那根响的屋梁加根柱子，它就不得响了嘛！
主任老师立即十分感激地对牛二说：那好，那好，牛村长，你可做好事了！但你说话一定要算数哟，牛村长！
牛二说：算数算数，你放心！
主任老师这才转身往教室走去了。
牛二看着主任老师的背影，忽然灵机一动。
牛二冲主任老师的背影喊：哎，曹老师，你回来一下！
主任老师又回来了，小心地看着牛二。
牛二对主任老师说：我支持你们学校，你们学校该不该支持一下我？
主任老师立即点头说：该，该！
牛二说：那好，明天你给我抽点学生，配合我们村委会宣传宣传税法！
主任老师说：这……
牛二说：怎么，这点事都有困难，啊？那好，如果这点事你们都有困难，我们村上也有很多困难，那危，你们就自己去排吧！
主任老师立即说：哎，不是不是，牛村长！没有困难，没有困难！我的意思只是说，因为孩子们都有课，随便停课怕家长有意见。
牛二说：家长有啥意见，我又不耽搁他们多久，最多半天时间就行了！
主任老师忙不迭地说：那行，那行！村长你要多少人，怎么宣传法，你说！
牛二想了一下说：你给我从高年级里抽那些大一点的娃娃，一共准备三十个人的样子，要会打洋鼓，吹叽里呱啦那东西，就像你们过六一节那样，你明白吧？
主任老师说：明白，叽里呱啦那东西叫小号，这不成问题，学生都会。
牛二说：那就好！另外教他们喊两句口号，就是交税光荣，欠税可耻！要喊得整齐，响亮，打一阵洋鼓就喊一阵，这容易吧？
主任老师又立即说：容易容易，这都不难，我马上组织训练！
牛二想了想又说：还要加两句口号，就是人要脸，树要皮，知道了吧？
主任老师说：知道了，这也不难！
牛二说：好，你训练好了，明天听我调遣！
主任老师又转身走了，可是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牛二说：牛村长，我这边给你组织好了，可排危的事……
牛二有点不耐烦了。
牛二说：哎呀，你们读书人心眼就是多，我牛二的嘴巴，又不是婆娘屙尿那个东西，还怕我说话不算数？
牛二想了一想，又说：好，干脆这样，我屋里还有两根柏树，等散了会，你派两个年轻老师，到我家里把它们扛来，先用到，这放心了吧？
主任老师马上鞠着躬说：这最好，这最好，牛村长支持教育，我一定向领导汇报，汇报！
牛二说：汇报个屁，我就是想你明天把学生娃组织得好些！
主任老师感激地说：牛村长放心，放心！
主任老师就去了。
村委会成员和各村民组长这时也陆续来了。
牛二就对大家说：狗日的赵德万，硬是又歪又恶，又不吃豆芽脚脚的角色！现在，真到了不日他妈，他不知道我们是他爹的时候了。
牛二又对大家说：狗日的认为我们现在不敢牵猪、挑粮、抬柜子和随便进屋子，就想把我们码干吃尽！
牛二接着说：狗日的打错了算盘！他有七算，我们有八算，他有长箩夹，我们有翘扁担。我刚才想了，我们不牵他的猪，不进他的屋子，照样要他喊我三声爹！
牛二再说：我才和学校曹老师商量了，明天学校组织几十个学生娃，去他的地坝里宣传税收政策。我们不进屋，就在地坝里架喇叭，打洋鼓，喊口号！地坝是敞起的，上面的天是国家的，下面的地是集体的，总不违法吧？
众人说：对，不违法！
牛二说：我们一不拿他东西，二不打他骂他，只是喊口号，宣传政策，也不得违法吧？
众人又说：不违法！
牛二就说：那就这样定了，明天吃过早饭，你们每人带一根扁担，一头挑被盖，一头挑稻草，到村委会来集中！
众人就说：挑被盖和稻草干什么？
牛二说：在他地坝里打地铺，安营扎寨呀！
众人有些明白了，但却说：就一床棉絮，一捆稻草，抱也抱得走嘛，要什么扁担？
牛二说：要什么？如果赵家仗着人多，想要和我们来点硬的，大家手里总得有根棒棒呀！
众人说：明白了，我们听村长的！
牛二说：我把丑话说到前头，明天如果有哪个龟儿子下软蛋，推肚子痛不来，或临阵逃跑，就别怪我牛二不认人了！
牛二说到这里，又看了一下大家，很威严似的，然后才说：是组长的，一律免职，是村委会成员的，我一个人虽然不能免你，我却可以不用你，让你一边喝凉茶去！
众人听了这话，于是一齐说：牛村长放心，你都不怕，我们还怕什么呀！我们保证给你雄起！
牛二就叫了一声“好”，然后散会了。
牛二走出来，看见村主任老师带着两个年轻老师，正在大门口等着他。
牛二知道他们为什么等他，牛二就说：狗日的，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硬是没有粑粑烙糊了的！走，走，跟我一起去扛树！
村主任老师笑着说：那是那是，牛村长！可是牛村长，人命关天，我们不敢懈怠呀！
然后牛二在前，老师在后，几个人一起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