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惴惴不安中,日子却如镜湖,毫无波澜。
宣琳披着与身形极不相称的大棉衣顺着石阶往下,过了这一段,厨房中还算温暖,可以去那里窝一晚。过了这春寒,很快便要回暖了。正轻声行走,却听远处传来一丝喧闹。那头正是琼华阁侧门,宣琳向前走了一段,躲到树后,却见一名女子口中塞了布巾,被捆了手脚,推出外殿。
只听一个女声恨声道:“好你个贱人,竟敢明目张胆地与本阁抢男人!……你不是很喜欢薄纱飘逸么?本阁就让你狐媚个够!”说话的是琼华阁主。
忽然起风,隔得较远,后面断断续续说了什么她听得并不真切。只能看那群人陆续离开,唯余那女子躺在青砖地上。
宣琳只是寻了个无风的墙角草堆,那里有一堆干草。昏昏沉沉地趴了一会儿。踱步至琼华门,那女子还躺在地上,四下无人。她一身纱衣,透出肌肤的颜色,袭衣凌乱,十分不堪。
女子睁着眼,眸光水亮却平静无波:“看完了还不滚?!”
宣琳环顾四周,小心解下女子的四肢的绳索。
“我不会感激你。”女子唇角冷冷吐出两个字。
宣琳却仿佛没有听到,径自扶起女子。女子全身僵硬,冰凉如水。她几乎是拖着这女子,慢慢挪向一个墙角,安置在干草堆上,才将身上的棉衣脱下盖在二人身上。女子的肚子却在此时响起,四下安静,声音清晰。
宣琳从空大的衣袖里掏出仅剩半个馒头看了看。只能再将寒碜的半只馒头包起。
女子看她收起寒碜的馒头,嘲讽地勾唇,随手将外衣抛给宣琳。“你走吧。”
宣琳将外衣盖回女子身上,飞跑着离开。
过了不知多久,快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宣琳怀抱着一方碗大的水罐,干木,手上抓着几株犹带水滴,碎得不辨原形的不明植物。喘着粗气,似乎奔走一路,看见女子还在,容色欣喜。无风的角落里,生起一堆小小的火。女孩十分熟练地把水罐架在火上,火烧开了,才打开布包。将半个馒头掰成小块放入罐中。
啊。一声干涩的叫唤。原来是个哑巴。女子看着眸光晶亮的女孩,捧上一小罐热腾腾勉强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筷子和勺应该是从厨房中摸出来的。
“这样的蠢货,居然能活到现在。”女子端起罐子连着勺子,递给宣琳,“我怕有毒,你先喝一半!”
宣琳先是一愣,透灰的瞳孔伴着灰白的发丝,分明黯淡,却在这一瞬,灰暗的瞳孔流光溢彩。碎菜伴着煮开的馒头,汤只略带咸味。二人就着热汤温暖过的身子,分盖一件外衣,在僻静无风的角落里缩了一夜。
晨曦微露。宣琳后背疼痛,一夜少眠。女子却也醒了过来。环顾四周,拿过绳索,递给宣琳。
“很快就有人出来了,你把我弄回原地捆起来。死不了。”女子大步走回琼华门前,“我叫恣意。”说罢,将布团往口中一塞,坐到地上,伸出手脚只等着宣琳来绑。
晨光之中,青砖地寒,却有阳光打在她身上。恣意看着瘦小女孩慢慢走远的身影,眼睛一弯带出笑意。
她确实死不了,因为当日午后就再次出现在宣琳面前。
“嘿,看来你和我一样不被待见呢?”恣意背着一只小包袱,身子一转,猫一般蹲在栏子上。掉了漆的古旧雕栏衬着她俏丽微勾的眉眼,生动靡丽。
宣琳看看还没清理完的院子,点头。她确实不被待见。
恣意径自拿起扫帚,从包袱里掏出两只梨子,递了一只给宣琳,然后漫不经心地打扫起来:“今早费了老娘一年的鼻涕眼泪,才被打发来了这里。早知道你混得背,老娘就不来投奔你了。”恣意把梨子啃得咔嚓直响。
从此以后,她与恣意过上了打家劫舍般的日子,每餐饭的饭食都少不了。
“宣琳,你看我,又抢……拿了什么好东西给你!”
宣琳看着她手中的肉包子,眼神明显写着:你又抢别人的东西。
恣意挠挠头,恶狠狠地吼道:“你个讨人嫌的哑巴,我都被你连累死了。我可不想和你一样饿肚子。老娘最近又瘦了……你看你,也只剩皮包骨头。比我还惨。”说着,晃了晃自己的手臂。然后霸道地捋开宣琳的衣袖。却见一只干瘦的手臂,满是淤青和鞭伤。恣意手下一顿,眸色微暗,状似漫不经心地将宣琳的袖子拉上。
二人将包子一分,蹲地上啃了起来。
“宣琳,你是怎么来到乐岛的?忘了,你不会说话。”恣意吊儿郎当地倚着墙角,“我是兔妖。我族弱小,战乱之后,族人四散。我随父母逃难,途中爹娘都死了。我一个人学会了偷东西,在流民堆里抢食物,因为不抢就会饿死。后来被人贩抓着卖到勾栏,正好遇上乐岛选人就被带到了这里。”
宣琳比划着。恣意大约看懂了那个捆绑的动作。“你问我为什么被捆起来丢在门口?”
宣琳点头。
“为了爬上左相的床。”恣意说得坦然,仿佛只是晚膳多吃了一个包子一般,“琼华在一次演舞上得了丞相喜爱,一直受照拂。我便乘琼华离去片刻诱惑左相。没成功。……只要有了倚仗,就能有独立的房间,不用和几个小贱人挤在一起。也会有好的吃食,不用饿肚子。当年爹娘因为吃不饱,抢不过别人所以被打死了。所以我觉得肚子一饿,就会死。”恣意说着,想起了爹娘被打得淤青肿胀的尸体,“爹娘的尸体变回原形后,差点那些人烤着吃了。我急得发疯,抄起地上的匕首冲去抢,不要命地抢。因为他们还要命,就输给了我。”
乐岛出众的姑娘都住在精致的大屋里,吃喝不愁。没有人会理会底下几个小乐伎的温饱。一年死去的也有大几十人,有的送去主岛后再也没回来,有病死,有饿死,有服毒,也有死的不明不白。年年旧人换新人,花落人亡无人知。一如乱世战乱纷争,老弱流离,各族的王者依然住在华美宫殿,酒色奢靡。宣琳垂首,她知道,大多数人,只是想活下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