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两年的日子走到了尽头,契约书上的日期终于轰轰烈烈地到来。在他们的家里,聂凯和筱柔对峙而坐。米白色的窗帘,海蓝色的沙发,水晶般的茶几,洁白的墙壁上挂了很多雅致的画幅,地上桌上摆着一些精巧的饰物。这屋子布置得着实高雅美丽,却丝毫阻隔不了沉寂在聂凯和筱柔之间的冷峻。他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着,契约书摆在他们中间。聂凯弓着背,两个手肘撑在大腿上,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跟前的茶几,双手没完没了地揉搓着。筱柔则坐得笔直,她的双手我在一起搁在腿上,眼神落在聂凯的身上。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轻风撩起垂落在地板上的窗帘,好似妙龄少女飞舞的裙摆。家里养的花猫跳到餐桌上,蹭翻了桌上的水果盘,几个青红色的苹果翻滚出来,砸到凳子上,又砸到地板上。玻璃做的果盘也滚落下来,带着沉闷的“咕咕”声,最后清脆的一声响,碎裂在地上,碎玻璃飞得到处都是。筱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吓得浑身一震,她扭过头,看着满地的玻璃渣子,心中不甚惋惜,再回过头,却发现聂凯的视线已经转移了上来,刚好触碰到她满眼的不舍。筱柔又是一个惊吓,她不由的一阵紧张,聂凯的双眼折射出的冷光让她不寒而栗。
“很好,你下定决心了,是吗?”聂凯沉沉地说,眼睛乜斜着。
筱柔越发的紧张起来,那个消失两年的聂凯又回来了,那个让她害怕让她不敢靠近的聂凯又回来了,而这两年来,对她体贴备至的聂凯突然间没了影踪。筱柔骤然间慌了,她的一下点头,能毁掉一个人的一生,她开始害怕这决定是否真的是她想要的。
筱柔迟迟没有给出答案,聂凯的眼神又柔和起来,见筱柔这般犹豫,本已死心的他又开始奢望了,他像一个向母亲渴求的孩子一样望着筱柔,希望她能给他一点希望。然而,筱柔又一次让她失望了。
人都是自私的。筱柔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她不想一辈子被爱束缚着。所以,她最终还是坚定地点了头,她的眼里含着泪光,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聂凯燃在心底的小奢望顿时被浇熄了。他倏地站起身来,抄起茶几上的契约书,拦腰撕断,又反复撕扯了几个回合,那几张纸就成了凄零的一把碎片,从聂凯稍稍松开的手中翩翩飞落,肃穆地吻向地面。筱柔看着这一切,泪水夺眶而出,像是水杯里满溢的水,四散奔腾。聂凯也湿了眼眶,但他却竭力阻挠着那层湿雾凝结成珠。他转过身,背对着筱柔,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说:“去民政局!”
车上,聂凯一言不发,筱柔也是一样。他们相邻坐着,却都望着前方。车子缓缓地驰着,朝着筱柔的新生活缓缓地靠近,可筱柔却在心里问自己:这一次离开,就真的彻彻底底和聂凯切开了,你真的舍得吗?筱柔也不知道答案,她一直告诉自己:我不爱聂凯,我不爱聂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已经离不开他。筱柔的心上悬着一把刀,车子每前行一米,她的心上便是狠狠的一刀。
目的地最终还是到了,纵使两人同样千般不愿,但车子还是减缓了速度,几个沉重的“呼呼”声,便一动不动地停了下来。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女人看起来已经接办了不少离婚夫妻,很有路数地为他们办了相关事宜,末了,她拿出印章,却不急着印下去,而是对他们说:“我这一盖下去,你们可就真离了?”
女人说完就看着聂凯和筱柔,等待着他们拿最后的主意。筱柔没有说话,她已经无力应对,把头埋在胸前。她能感受到聂凯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不敢回应。女人又问了一遍,筱柔还是沉默,聂凯却发话了,他决绝地说:“离!”
筱柔的头被这个字给刺激了起来,她看着聂凯,聂凯却并不看着她,他的目光落在女人眼里。女人会意,叹了口气,扬起的印章狠狠地砸了下去。
绿色的离婚证递到了聂凯和筱柔的手里。聂凯收过,起身便走。筱柔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聂凯的背影,眼泪又作祟了起来。筱柔跟随而去,她出来的时候带着行李。走到车子旁边的时候,聂凯已经把她的行李从后备箱中拿了出来,筱柔对他说:“对不起!”聂凯没有回应,他转过身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子发动,很快便像野马一样窜了出去。他用了两年的时间证明爱,现在,他用他仅有的骄傲来证明尊严。筱柔看着车身越来越小,眼泪终于扑簌了下来,她终于失去了聂凯,彻彻底底地失去了。
两年前,程海回到了晓月身边,丢掉了工作的他与正缺人手的戴晓阳一拍即合。为了更方便照顾女儿,赵惠琳本想带晓月回哈尔滨,这么一来,计划也就暂时搁置了。程海在医院附近租了套房子,他和晓月以及赵惠琳住在那里。两年来,赵惠琳每天带着女儿去医院复健,一到周末,这工作就落在程海身上。两年来,晓月始终没有忘了她对自己定下的承诺,如果两年过去她还没有康复,就离开程海。复健是辛苦的,每次晓月支持不下去了,她的承诺就会给她力量。她不能失去程海,也不敢失去,所以,她必须要让自己好起来。所以,这两年来,晓月一直辛苦地过活,即使再累再疼,她也咬牙没有放弃。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晓月的腿却丝毫没有起色,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但那张轮椅却始终没有摆脱。如今,两年的时间到了,或许这时间计算的并不是十分精确,但晓月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她不再相信复健能让残缺的自己重新完美,所以,她谨守自己的承诺,她对母亲说:“妈,我们回哈尔滨吧,我想家了!”
赵惠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却不能多说什么。两年前,正是她自以为是的干预,才让女儿失去双腿,这两年来,她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之中。她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嚣张跋扈的统治者,现在的她,只是一个简简单单希望女儿快乐的母亲。赵惠琳顺了女儿的意,到医院办了终止复健的手续。母女俩本想偷偷离开,可谁知医院的电话打到了程海那里,他赶回家里,赵惠琳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
程海看看赵惠琳,又看看晓月,说:“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赵惠琳支支吾吾想要答话,话头却被晓月劫去了,她说:“我们要回哈尔滨!”
“回哈尔滨?为什么要回哈尔滨?医院打电话来说你们办了终止复健的手续,为什么?”其实答案一目了然,只是程海不愿相信而已。
“我的腿好不了了,”晓月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说,“我不想再拖累你!”
“我不怕你拖累,两年不行,我们就再来两年,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站起来的……”
“可是我怕!”晓月打断程海的话,她的头依旧低着,眼睛紧闭,“两年两年又两年,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的。你愿意把时间押在我身上,但是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你耗费一生,我给不了你赢的机会,所以我宁愿让你现在就输得一败涂地,然后去别的地方在别人身上东山再起。”晓月的语气透着坚定的决心,这一次,她打定了主意,无论程海怎么劝告怎么安慰怎么请求,都避免不了自己被她往外推的命运。血淋淋的现实告诉他,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的坚持永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