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王、蒋相约一块到武都。九十军军长陈子干和十二师师长吴子清也从汉王寺赶来为赵龙文送行。陈、吴带着十多名警卫,但却神神鬼鬼地留在城外,而身边只留一名警卫牵马。正好,走到城边与王治岐、蒋云台相遇。彼此寒暄几句,吴子清说:“云台兄骑术是久闻大名却未见英姿,我这匹坐骑还是你送的,是不是来一招给诸位开开眼界?”
蒋云台心中有事,警惕性很高,觉得陈、吴留那么多警卫在城外,必有蹊跷。便抱拳打拱:“老了老了,求你别让我出丑了!”
吴子清不罢休:“嗨,你送我的这匹宝马,是真正的内蒙古纯种,身手了得,你一定要试试!”
“好马不吃回头草。它已经有新主人了,我还讨那个没趣干吗呀?哈哈哈……”蒋云台放声大笑,坚辞不从。
吴子清没法再劝,也跟着笑。大家都跟着笑,但心里都在犯嘀咕,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王治岐摊牌勉为其难,蒋云台起事成竹在胸
赵龙文的告别情景比人们的想象要简单得多。王治岐被叫过去随便谈了几句后,赵便拉着王的手站在过道上对包括政训处长袁耀宸、省府代理秘书长李永瑞在内的所有人宣布:“我奉紧急命令,率部前往碧口,武都防务交由王主席完全负责,今后应听王主席命令办事。”
王治岐突然变成“王主席”,人们打着哈哈说些不关痛痒的恭维话,即送赵龙文上路。赵骑在马上一路东下,送行的人群也就随之拥到白龙江岸。然后,挥手告别。
整个闹哄哄的场面中,赵龙文和蒋云台没有单独说一句话,甚至彼此的对视都没有。
赵龙文离开武都的第三天深夜,三三八师不辞而别,神不知鬼不觉地开走了。然而这似乎并未影响王治岐的心情。“王主席”正在全力张罗成立省府,晋升职员、接收财务、发表就职演说和通电等,好像这一过程给他带来的快乐,远远超过省府本身的存在价值。
到12月5日,前方已经打得不可开交。王治岐不得不把代理秘书长李永瑞找来,说:“万一前方紧急,可把重要文件送往文县。最后无法抵抗时,省府人员都迁往文县,把军事交蒋云台负责。”与此同时,还安排了另一条后路,准备到藏区打游击。
这晚,王治岐刚刚送走铁坝藏区头人惠俊秀,回到屋里浑身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门上传来蒋云台的声音。蒋不请自到一进门就打开窗子说亮话,把国共大势分析了一遍,说:“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你我何不深明大义,顺时而动呢!”
王治岐虽然对此早已有所考虑,但事情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时,还是觉得噎人,咽不下。他长长地叹道:“我跟你不一样啊……”
“什么不一样!你是甘肃省主席是不是啊?可笑,太可笑!”蒋云台有些心急,“中共六十二军刘忠部先头部队已达两河口,第七军彭绍辉部直指碧口,另有十八兵团六十军、六十一军正急攻秦岭,川南大门已开,重庆摇摇欲坠,川中巴掌大的地方,能支撑几天!”
“那……总裁……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王治岐惊慌得说不好话了。
蒋云台冷笑:“你不是说我跟你不一样吗?是啊,我怎么能跟你比呢……可是我绝不像你那么糊涂!”
“糊涂?哈哈哈……”王治岐突然狂笑不止,渐渐的,眼里闪出一点泪光,随之,身体软软地往躺椅上一倒,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道,“落花流水春去也……好吧,事已至此,一切你就看着办吧!”
蒋云台就要王治岐这句话。
当天晚上,与蒋云台素有联系的警察局长杜正中报告说,武都警察局有相当一部分不可靠,这些人手中都有枪,到时怕弄不住……”
“这还不容易,”蒋云台说,“今晚你就给我把所有警察局的人枪都收了,就说有个案子在待查之中,武器必须集中保管。在案子查清之前,谁也不许动枪!”
杜正中仍有些担心:“这……万一闹出乱子来……”
警察与土匪往往只有一步之遥。蒋云台考虑片刻,说:“好吧,我给你一个连,谁敢调皮,你就给我往死里收拾他!”
第二天,王治岐和二四七师代理师长李惠民被蒋云台邀到自己的住处。一进门,王治岐就耷拉着脑袋,眼睛红红的,一看便知昨晚没睡好。他呆坐了会儿,说:“云台,我们都是一一九军的老人,对这个部队都有感情,大势所趋,你怎么做我无话可说,但你必须答应我,要对得起兄弟们,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无论如何!”王说着说着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竟哽咽得说不下去。
蒋云台起身踱了一圈,叹道:“可叹我蒋云台一片苦心,只有苍天可鉴!”他指着王和李二人:“你,还有你,竟执迷不悟到这个程度!难道把兄弟们拉到四川当替死鬼,这就是替他们考虑了吗?你们知道吗,中共对起义人士的政策一向是宽大的。请你们相信我,我会负起这个责任,唯一的要求就是,今后在任何情况下,你们都必须跟我保持一致行动,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王治岐和李惠民将信将疑地点着头,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唉声叹气罢了。
到这时为止,蒋云台才算基本上控制了王治岐。这等于成功了一半。现在,他的主要注意力就得放到团以下部队上了。他必须切实保证团、营、连每级都有人手,绝对听话,不许向解放军开枪。只要有一点差错,就可能酿成大乱。所以,他决心从头至尾再检查一遍。
正当蒋云台送走王治岐和李惠民之后,打点行装准备出门时,一个魁梧的大汉堵在门口,一拱手说:“师座,别来无恙?”
蒋云台觉得面熟,细细打量,却是过去的老部下康君实。他早听说此人已经从共,料知事有蹊跷,忙就把人往屋里让。
康君实不进,说:“我还有两个朋友,一道来的,也想见见师座,不知……”
“请啊,快请快请!”蒋云台说着一个“请”字,心里七上八下打起鼓来,眼睛朝康君实身后看。只见康往后一招手,不远处路口两个年轻后生便过来了。
蒋云台把三人领到厅堂。刚落座,便见其中一位看看左右没有别人,手伸到贴身兜子里摸出一封信,递到蒋面前,说,“这是二号带给你的……”
蒋云台展信,一看字迹就认出是张宗逊的亲笔,忙合上信揣进怀里,问:“二位是……”
康君实介绍:“这位是刘干事,这位是杨参谋,”压低声:“都是从六十二军来的。”
“噢,欢迎!欢迎!”蒋云台的热情高了一个档次,忙吩咐警卫员杨春芳倒茶,又把另一个警卫李世才叫来,附在耳边说:“到门口看着点,有人来见,就说我去了部队,不在家。”说完,把大家引到里屋去看张宗逊的信。
当即,蒋云台派人找来了有关人员和康、刘、杨三人一起,拟定二四四师、二四七师撤退部署及集结地点,以及行动过程中的联系信号等。大家越谈越兴奋,直到夜深,蒋云台说:“刘干事和杨参谋今晚就在县府碉堡上委屈一夜吧,放心睡你们的觉,让我的卫士给你们放小哨。明早回去就把情况报告方副军长。”
刚把人送出门,蒋云台尚未定神,电话又响了,是军参谋处长王东才打来的,说赵龙文昨晚12点左右,同袁耀宸通话,赵不知怎么听人说,二四四师用一辆吉普车在两河口把共产党的代表接到城里来了,要袁立即查清是否属实。袁证实说,确有其事,而且那辆车早已进城。赵问城防谁接,袁告诉他是二四四师,赵龙文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蒋云台听了报告,嘱咐道:“别管他,你给我把袁看紧点就行了。”
王处长表示万无一失,说他已在袁耀宸身边派出两个侦查小组,袁心里有数,不敢乱动。
蒋云台这才确信,武都城里除了一些“泥鳅”之外,没有能兴起风浪的人物了。一丝倦意袭上眉头,他想好好睡一觉,刚擦了把脸,忽听机要参谋在门上报告,说有一份加急电报。蒋知道肯定是共产党方面的,便立即拿过来看。果然,是六十二军发来的,问能否相机占领汉王寺附近的白龙江铁索桥。
这座桥是六十二军进占武都的要道。赵龙文原来派了一个工兵排驻守在桥头,准备在陈子干所带的那个十二师过桥之后,立刻将桥炸掉。蒋云台了解到这些,吓了一跳,赶紧命七三一团的马宗仁营长,带两个连火速赶到桥头,任务是在十二师过后不许工兵炸桥。
命令下达之后,蒋云台再也没法睡了,直到12月8日晚10点多钟,六十二军静悄悄地开进武都,蒋云台才喘了一口气。
1949年12月9日大清早,武都城里的老百姓与往日一样开张门店,一看大街小巷全是红五星帽徽的解放军,都惊呆了。与此同时,王治岐、蒋云台、李永瑞三人联名发出的起义通电,也正在“滴滴答答”飞向天空。
六十二军军长刘忠、政委鲁瑞林是随后续部队到达武都的,与王治岐、蒋云台等人见面,大大夸奖武都和平解放的内应工作做得漂亮,既安全,又顺利,军队保存得蛮好。刘忠说:“我代表全军指战员和武都人民感谢你们!”
蒋云台听了这些话哈哈直乐,王治岐也跟在后面勉为其难地笑着,一边笑,一边打量蒋云台,好像面前这个姓蒋的跟昨天相比,判若两人,自己都认不出来了。蒋云台被王治岐看得有些尴尬,他知道王的心里这会儿在想些什么,也不想作出什么解释。正好,这时候七军军长彭绍辉给他发来一份电报,借这个机会,蒋云台离开了。
彭绍辉的电报告诉蒋云台,说他们的任务很紧急,不能来武都,有些情况需要向蒋云台当面通报一下,希蒋能立刻赶到老爷庙一晤。武都到老爷庙嘴上喊100里,又没有大路,蒋云台有点为难。刘忠说:“快去快回吧,今后你们的工作,恐怕更多地需要同七军同志地取得联系,去当面谈一谈,有好处。”
于是,蒋云台打马直奔100里地以外的老爷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