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今天去探望他的岳父岳母，可能回来晚了，抑或是遇到熟人了，在镇上逗留了一阵，据说发生暴动，就被困在一个小店里边，刚才给我电话要我过来接一下。我们都是石桥村的人，我在外地工作，春节回来探一下亲。”秦文忠一边说着，一边庆幸着刚才走得很急索性把包都带来了，把证件拿给警察。
徐所长用手电看了一下，嘟囔了一声：“还是首都人民呀。”转身与后边的民警嘀咕了几句，对秦文忠说，“进去吧，不过要小心，除了警察，不要和别人接触，也不要和别人说话，接到人马上回去。”
秦文忠踏上“小木兰”慢慢驶在平日里最繁华的街道上，此时却是阴暗昏沉，路灯亮一个暗一个，路边的花木几乎摧残殆尽，空气里弥漫着的不是隆冬深夜的寒意，而是火烧橡胶刺鼻的焦味。远处有个轮胎“独自”在街道上翻滚着，犹如做久了配角的演员，终于在这个舞台上尝试成为主角了。对面有个行人，裹着羽绒服，戴着帽子，驼着背，行色匆匆地走过，并不时向这边警惕地看着秦文忠。路过一家珠宝店门口，门口停着一辆警车，白蓝间色异常醒目，车身上比平时大了一倍的警灯闪着晃眼的光芒，几个警察正在门口勘探着，并不断拍着相片。珠宝店的玻璃门和橱窗都已经破损，里边陈列的样品多数已经不见，老板娘呜咽着倒在地上无力地抽泣着，几个服务员站在一旁回答着警察的问题。
终于看到“回味香”小吃店的招牌了。门口没人，大门敞开着，里边几张桌子、凳子横七竖八乱躺着，昏暗的白炽灯左右摇晃着。秦文忠尝试着打了个电话，显示对方已经关机，悄悄走进小餐馆，喊了几声，也没有什么回音。过了两分钟，里边厕所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探出一个头来，确是秦文诚，只见他蓬头垢面，完全没有去岳父家做客时西装笔挺、皮鞋锃亮的端庄，一只手里拿着手机，扶着另外一只手，眼神里透露出惊恐的表情。
“走，走，赶紧走！”秦文诚先看了一下小吃店两边街道的情况，拉着秦文忠的衣服就要往外走。
“你的车怎么办？还放在这里？”文忠倒是没有显得那么着急。
秦文诚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明天再说吧，砸成这样估计没人拿走，这边还是很危险，一会还有事跟你说。”
骑上“小木兰”，电瓶车也不堪重负，笨重地向着镇外走着，秦文诚一边不断回头看着街口，一边嘴上还呻吟着：“刚才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回来路过富民街，正在店里边吃东西的时候，外边就开始打砸，听说开始是那些手工作坊档主去税务所那边讨说法，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和来的派出所的起了冲突，到后来就收不住了，打砸抢烧，不仅仅是来讨说法的人，据说还有其他成分的人，这个我是相信的，因为后来完全成为了暴力事件了。还有啊，告诉你一个我的感觉，开始的时候，我出去看了一下，见到一些车辆都被砸了，就想把我的摩托车推到隐蔽的地方，没想到突然从旁边蹿出几个裹着黑袄，戴着黑棉帽的人，一棍子打在我的手臂上，我就随口喊了一句：干什么？回头看见带头的有一个看见我，迟疑了一下，闪躲到一边，后边几个人就蹿上来，一句话也没有讲就开始砸我的摩托车，我的手也被打伤了。不过我总觉得那个第一时间冲在前边后来闪到一边的人在哪里遇到过，我认识那眼神，特别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是上次晚上在村口被人暗算的那次，我对面罩后边的眼神印象特别深，但是无论你如何反抗，喊叫，对方就是不出声，会不会是外地口音，怕我发现？”
“那你有没有告诉警察？”
“告诉个屁，一看这个情形，我一个窜步跑到旁边的树丛里边，后来一直在厕所里躲着，出都不敢出来。”
“那个情况你能确定吗？如果再看到，你能认得那个人吗？”
“天有点黑，不过我觉得我可以认出来，那眼神太凶悍了。”秦文诚似乎很肯定。
“那上次你怎么不说？”
“上次我印象没这么深，不敢说，涉及钱的事情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但这次我总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再说了民间传言‘警匪一家’。有时候真不是谣言。”
文忠似乎若有所思……
这个晚上，秦文忠似乎没有睡好，因为这个情形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太令他难以置信了。一早起来，挨到七点多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给朱子钦打了个电话：“老朱，忙吗？忙啥呢？”
“哎哟，老秦，出大事了。唉，跟你说了也没有用，你都是局外人，现在好忙，晚点再聊吧。”电话里一阵嘈杂，朱子钦显得很繁忙。
“也好，中午请你吃饭吧，可能过几天假期结束就走了，就在镇上的小馆子就行了。”秦文忠也没有切入正题，打了个擦边球。
朱子钦电话里的声音迟疑了一下，转而答应说道：“好，这次我做东，别跟我抢哦。另外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的，所里边有任务，我还在休假，昨晚半夜里被叫了回来，直到现在。好了，中午见！”
秦文忠提前到了小餐馆，点了朱子钦最喜欢的烧肉和白切鸡，再点了几个素菜，一斤黄酒叫老板烫了烫。一会，朱子钦匆匆进门，坐进了雅间，跟秦文忠打趣：“哎，我们的老同学，大城市里的生活过惯了，嫌弃老家的清淡日子，这么急着走啊？”
秦文忠微笑了一下，给朱子钦倒上酒，说道：“别人这么说我，我倒无所谓，我们发小，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是那样的人吗？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老家的日期也不清淡，荷包慢慢地满了，也开始慢慢骄横了，好好的气氛开始惨淡了。”
“嗯，不对，听你口气话中有话呀，今天不像是送行宴吧？”朱子钦看了一眼手机，说道。
“是呀，昨晚我哥从岳父家回来路过新历镇，在小吃店的时候手被人无缘无故打伤了，好几千块钱的摩托车被砸坏了，人也被吓得不行。你说，我们这老家究竟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秦文忠说道。
“你这样的读书人都想不明白，我这大老粗哪能辨得出呢？不过你刚才提到的事情就是早上我说的大事。昨晚最后附近市里的武警，各个兄弟乡镇派出所的兄弟都来支援了，事情还没有最后定性，因为还在调查过程中。不过基于两个情况，一个是损失很大，中心镇几条主要街道上所有的公共设施、店面都有不同程度损失，被抢、被砸的商店不计其数，外边放着的、路过的、停在税务所里的车辆不是被砸坏就是被烧了。我们派出所几个当班的同事，还有协警全部受伤，徐所长也被打得鼻青脸肿，警车也报废了，其他的居民受伤的也不少。”
“事情不能好好说吗？怎么会矛盾激发到这种程度呢？”
“不好说，表面上微小企业主聚众要说法，最后演变成暴力冲突，内情事实上都不是很清楚，也不便说，都还在调查。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上午我们开完会了，传达了上级的指示，先把聚众闹事的微小企业主带头人抓起来。”
“子钦，有个事情，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影响你们的判断？”
“先说，你相信我就说，先听听。”
“昨晚我哥回来后跟我说，砸他车的是几个人，好像都是事先准备好了棍棒，其中一个感觉和前段时间在村口袭击他的人很像。当然对方没说话，凭的只是感觉，两次看到的眼神很像。另外一个疑点就是昨晚那人看到我哥，朝旁边闪躲了一下。”
朱子钦迟疑了一下，举起酒杯，说道：“唉，这事情都是捕风捉影啦，那种情况下，感觉不是个可靠的东西，我们讲的是证据和科学。先喝酒，来！”
本来以为朱子钦会高兴地跳起来，一拍大腿说道：“哎哟，重大发现啊！”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这么轻描淡写被迅速忽略过去了。确实有点失望，也许朱子钦……他没有敢再想下去，自顾喝起酒来。
走出小酒馆，秦文忠心里也没有底，不过这事现在要揭开这个底确实还需要一段时间，反正他的感觉告诉他事情并不简单，但他也不想费脑去想。喝了点酒后，出门被冷风一吹，倒是打了个激灵，刚骑上小木兰要回去的时候，迷迷糊糊中看见不远处的超市门口有两个人在买东西。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是王文平，也确实是，旁边停着的是保法的大奔，女的脸没有怎么看清，看身形和背影挺像一个人的——挺像吴小丽的。不过想到这里，秦文忠不禁自己微笑摇摇头，想着这怎么可能，就没怎么多想绕了个弯离开。为什么要绕弯呢？事后，秦文忠自己也想了想，一则可能是见到小平总是想起文娟，想起之前的回忆，二则如果女的真的是吴小丽，也许换作别人还行，但是对于秦文忠来说，这多尴尬。
二十二
这时在另一边王世坚家，民警和企业档主们正在对峙着。
朱子钦头皮也发麻，徐明福借故不来，其他的同事也没有一个敢带头进小镇带走王世坚的。朱子钦刚转业不久，冲劲还有，资历也比较年轻，只好由他出面了。遇到反抗那是必然，而他想的主要是结果。从他的观察来看，无论是民警，还是企业档主，还是居民都在昨晚的事情里受惊不小。
朱子钦一个人走到王世坚身边，小声说：“世坚大哥，我尊称你为大哥，我们借一步说说话。”
两个人走进里屋，朱子钦开头说道：“昨晚的事情，最后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后果你也听说了。不但已经上报了市里、区里，省里都很重视，一早我们都收到了省里的指示。你们当初的初衷无论在理不在理，我们暂且不论，总之是有原因的。但是事情到最后变成暴力，变成打、砸、抢、烧，幸好没有出人命，但是受伤的人可不少，你说，现在的矛头会不会都指向你们，指向你们几个。你现在可以说冤屈，可以说最后的事态没得到控制没有责任，这些都是红口白牙的事情。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们现在要搞清楚，搞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每个环节，每个细节，谁该负什么责任。你如果不跟我们走，我们怎么查，关键时候还是要相信我们。再说了，我倒无所谓，就小屁警察一个，交不了差，大不了休假几天，反正还要其他人来，甚至市里边的武警来，你何必呢？”
王世坚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个倒是不怕，我也愿意配合，主要是听说里边可不讲‘理’。”
“对不讲理的人是不讲理，对讲理的人都是讲理的，这个我可以给你保证。”朱子钦拍了一下胸脯，说道，“时间不多了，我还要回去汇报。”
王世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行，我出去跟他们说一下，你们在外边等一会。”
一同被拘留的还有石正国。
不过令朱子钦感到头疼是第二天，派出所外边就聚集了大批的微小企业主、档口业主、“夫妻户”，本地的外地的都有。徐明福已经怕了这样的场面，仍旧是朱子钦出面安抚，但是无论他怎么说，都没有人站出来应答。也不知道谁是组织的人，只是所有的诉求都写在横幅上，最终汇集成一个就是王世坚和石正国无辜，要求马上放人！后来，市里的消防队，武警车辆都来了。奇怪的是，临近中午的时候，聚集的将近上千人忽而全部散去，消失在各个角落，令朱子钦感觉压力巨大，就如使劲打了一拳，对方却使用了“棉花肚”，根本不着力，就和徐明福商量了一下，申请先将石正国放了。
而在镇政府的大会议室里，各个村的村委书记正被召集起来开会。一直在讲话的就是镇长严晓林，一会他将话筒递给了旁边一个谢顶的胖子，他是党委书记邱启明，推了一下眼镜，清了一下嗓子，说道：“同志们，刚才晓林镇长大概讲了最近在镇里发生的这起由抗税引起的暴力事件。我们也第一时间向市里、区里，甚至省里边汇报了处理情况。我们作为一线，首先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这个时间召集大家，除了通报整个事件的初步情况外，另外想告诉大家的是，‘机头税’从设立、实施到今年的调整都是由我们职能单位通过调研、测算得出的，是由镇党委会专门开会讨论通过的，有利于我们镇的整体发展，有利于产业的优化调整，具有科学性，这是不容置疑，也不容抗拒的，不然我们以后怎么开展工作。另外一个就是这次暴力事件主要是由个别别有用心的小企业主从自身利益出发，蛊惑群众，煽动社会中不安定的情绪，妄图破坏我们苦心经营了多年的稳定和谐的局面，我们绝对不允许，而且主要人员现在被我们拘留了。下面我来布置一下工作，各个村的负责人回去以后要挨家挨户走访村里边的小企业主，特别是你们村里边人的本家人，不要再闹事了，其他诉求和要求，这件事情平息以后再进一步商量解决。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是有硬性要求和指标的，保证今天以后不再出现暴力事件。一会我们几个镇里的领导还要到另外一个会议室找企业代表商量商量。”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推开大门，朝着邱启明和严晓林点了点头。严晓林对邱启明耳语了一番，转过来对着在根他们说：“好了，大家先回去，按照刚才邱书记指示的执行，时间紧，任务重，过程中千万要谨慎，要沉得住气，有力有礼有节！散会！”
随后，几个人迅速钻进另外一间会议室。
保法收到通知早就来了，这几天的事情，小金像个百事通一样，一个小细节都不放过地说给他听了。总体上来说有预想到的，也有意料之外的，不过这次过来开会倒没想明白政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趁着空隙，转头看窗外，各村的带头人钻进各自的座驾纷纷驶出镇政府大院，剩下各个企业主的奔驰宝马，还有政府公务的奥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