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政府门口现在已经从四面八方聚集了上百人的队伍,这还是仅仅有的一小部分。这次的寻求对话,石正国是经过和同乡好好商量后开展的。鉴于上次的经验教训,石正国始终感觉暗地里边有一股力量推动,最后才变成打砸抢烧的事故。昨天晚上,各个小镇上的微小企业、小商铺损失都挺严重,但数量和规模都比较集中的吉庆籍作坊损失特别严重,而同时另一方面本地一些企业也受到不同程度攻击。这件事情发生在这个关键时候,很是蹊跷,总觉得有点问题,所以一早就到各个地方进行走访商量。同时也获悉镇政府不但对于小作坊“机头税”优化方案的意见不给予反馈,反而为了分化企业主给予了不同的政策。在此基础上变本加厉地对微小商户制定了几乎是毁灭性的针对性措施,大家都是很气愤,而且淤积了长久的本地企业和外地商户,本地人和外籍人员之间的矛盾公开化。石正国与几个牵头人商量后,全力完成最后的订单交付,一部分组成交涉团队去镇政府讨个说法,而大部分人“待命”,另外一方面去交涉的人分工也是很明确,前排一行人拉了横幅,后边人静坐,外围有一圈年轻人防止外边不明身份的人员进入示威队伍,乘机捣乱。
富民大道已经被活生生截断,只留下一条小口,刚刚够一辆小车经过。慢慢的两边开始堵了起来,几个货车司机看着门口、大街上聚集的人群只能自己骂骂咧咧地等着,其中有几辆索性停了下来看好戏。一些“F牌照”的小车司机害怕几天前的情景重现,慌忙转头从另外的路离开。但是中国从来就是不缺看热闹的人,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外围就站满了“无聊”的人。
邱启明坐着镇里边的一辆商务车开出门口,停了下来,和对面的人群隔着一队派出所警察和治安协管员,他艰难地从车的天窗里边探出身来,拿着喇叭,一阵冷风吹来,刚才的汗还没干,一阵哆嗦,看着前边百十号人,心中也是一惊,不过还是壮胆清了清嗓子,准备喊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喊什么,险些把“干杯”喊出来,低头问了一下小陈:“小陈,想想要说什么?”
秘书小陈也是头上冒汗,没见过这个阵势,往远处一看,倒是喜出望外,对着邱启明小声说着:“救兵来了,挺胸,挥手,微笑,表现出勤勉、亲民的形象,不知道对面有没有媒体的呢。马上过去了。”
来了一辆车,停在人群前边,下来的是徐明福,连滚带爬地来到商务车前,对邱启明说:“邱书记,您这是冒险,这些都是亡命之徒,您都忘了前些天我们这条街上的惨样?赶紧回去。”随后走到小陈旁边说道,“陈秘书,赶紧让邱书记回到办公室,这里我来处理。”
小陈说道:“邱书记的脾气你是清楚的,事情弄不清楚,他心里也不舒服。梳理谨慎一点,不要像上次那样,书记和镇长足足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去市里、区里解释,游说才算过关。”
“没问题,我知道情况。”徐明福抹了一下嘴巴,也难掩满口的酒气,“他们肯定有头的,把头弄出来,弄间办公室,至少可以对话弄清楚他们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这里的人也可以退去,路也畅通,怎么搞也没有气氛了。”
小陈点点头,过去对邱启明耳语一番。商务车退进了镇政府的大院。刚才正要听来人发话的人群好像受了骗一般,炸开了,纷纷喊着:“政府的领导出来说话!”“交出打人元凶!”“减税、免税,给我们一条活路!”“禁止歧视外地人!”“抓出捣乱元凶,赔偿损失!”……
徐明福观察了一阵,也看不出哪个是带头的,悄悄靠到一边,问朱子钦:“看出来哪些个是带头的吗?”
朱子钦摇摇头,说道:“口号有时候从这边起来,那边呼和,有时候从那边起来,这边呼和,有时候是前边,也有时候是后边,我也分辨不出来,反正管他呢,只要不冲进来就阿弥陀佛了。”
徐明福瞪了他一眼,说道:“没前途呀,小朱,你这是同情捣乱者!”
“所长,我真的分辨不出来,向您学习呢!”朱子钦拉长了声调。
徐明福拿着喇叭,喊着:“带头人出来说话!”
下面一片寂静,随后四处都爆发出“我是带头人”的声音。
“刚才的是我们镇上的邱书记,他交代我在里边清理了一个房间,要带头人进去,他体恤民情,亲自要问问,也希望大家不要破坏正常的办公和社会秩序。你们看,现在都快六点钟了,路都被你塞了,大家也累了。”徐明福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大家都想解决问题,但是这样能解决问题吗?邱书记已经表态了,也打通了渠道,如果你们还是这样,无益于事情的解决。好,从现在开始,三分钟的时间,你们商量一下,同意的,带头人给我走和书记对话,不同意,那就……再说……”
“不要三分钟,我进去!”大家循着声音看过去,石正国站了起来,后面几个人想要拦着,被他挣脱,还有人想要一起上去,也被他制止了,小声跟后边的人说着:“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一个小时后我还没有出来,你们见机行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徐明福眼睛瞪得大大的,说道:“又是你!”随后,跟大家说:“剩下的先回去吧!”
“不行,我们要等进去的人安全出来才行!”
……
在镇政府的一间办公室里边,邱启明和秘书小陈,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刚吃完,工作人员正在收拾。见石正国进来,好似一群狼看着一只羊进来般的俯视感,嚷着:“我说你们这些人,闹什么闹。上次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人还在派出所关着,这次又来闹,还想不想在这个地方做生意了?”
石正国面无表情,回应着:“邱书记,您何出此言。赋税年年加,我们哪年没有按时交齐?好,就算是我们的义务,那我们的权利呢?难道是被打?拉电闸?停水?稍不合一些人的心意就粗暴对待,我们有这么激烈的上镇政府、税务所来提过要求吗?没有吧?再说了提问题也正常,我们心中是有疑问呀,‘机头税’来源、征收过程本来就很模糊,今年加这个额度有依据吗?据说明年还加,有依据吗?难道我们疑问也不行?而且我们使用的方式也是很礼貌的。但为什么早上说好尽快给答复,下午就到处开始登记,一旦登记签上名字就是承认了事实,到时候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说到这里,石正国停了一下,看着对面坐着的几个肥头大耳的人。
邱启明看了一眼一旁税务所的人,似乎说:你们回答一下。税务所的人手扶着下巴,回看着他,好像在说:还不是镇上要收的,我能说啥。
“那你们用这种暴力的方式就是不对,这是犯法的!”一旁的徐明福倒是抢了一句。
“什么样的暴力方式?我们提请愿书,暴力吗?我们找镇上村里的人说情况,有人理吗?我们跟税收协管员说明情况,有用吗?”得到正面的回应看来没有希望了,石正国继续说,“最气愤的是你们还乱抓人,至今都没有释放,已经超过了正常的羁押期。同样,虽然我们这些人作坊规模小,单个的产量低,但是我们的数量多,整体的规模不比大工厂小,我们一个晚上生产出来的服装和箱包可以和平江市任何一个镇总和比。平时大工厂应急的单子都是我们来做的,我们灵活、肯干,是这个产业自然形成的有机部分。但是你们却把它当做毒瘤,给了工厂税收优惠,还要求他们减单给我们这些微小企业,特别是我们外地人的作坊大量减少订单。还有昨天晚上,这个镇上所有我们吉庆籍商户集中的地方全部被破坏,横幅和标语表达的意思就是叫我们这些在这里已经工作了将近十年的人‘滚’回老家,我们都已经是半个平江人了!”
“哼,昨晚的事情,苦肉计也未必。据我所知很多本地人的工厂都有被人破坏,损失不少,离新历镇不远的富兰工厂的一个集装箱都被人劫走了,幸好我们及时赶到。”徐明福在邱启明面前很会邀功,话说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据我们面前查到的情况,有证据表明昨天晚上参与破坏的人中有你们,问了几个人说行凶者有吉庆口音。”
“你就放屁吧,我们这点家底,难道会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石正国反唇相讥着。
邱启明看了一下表,显得有点不耐烦,挥了挥手,说道:“动不动就来围攻政府机关,你们还有王法吗?你说吧,你们想要干什么?”
“第一马上放了王志坚,第二交出打伤赵丽家男人的凶手,必须做出赔偿,第三所有政策对企业一视同仁,甚至对微小企业实施特别的优惠政策,第四政府出面,严禁歧视外地人,第五找出这些天闹事的真正凶手,给我们清白!”石正国早就等着这句话,稀里哗啦地把之前商量好的诉求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刚说完,邱启明脸色阴沉下来,没好气地说道:“本来也想为大家营造一个好的做生意的赚钱氛围,哪知道这下好心成了驴肝肺,这么明目张胆和国家、政府谈条件,这条件还不是一个,好几个,你是何居心?”转而对着徐明福说道,“我说我们的徐所长,你管辖的区域里边都是这样不讲道理的暴民吗?还讲不讲和谐了,平常光知道喝酒,洗桑拿了?用点力气……”
话音还没落下,外边出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因为办公室的窗户是打开的,声音听得特别清楚,伴随着人群的一阵骚动。石正国看了一下时间,近来已经四十多分钟了,估计下边人等得不耐烦了。不过听着对面的掌权人口气事情难以有个圆满的答案,但是如果撤了,以后更加难办,索性闭上了眼睛。
徐明福被邱启明一阵奚落,正火着呢,看石正国好像闭目养神,一副优哉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吼着:“就是你们这些不服管教的外地人,你看看我们这个地方治安越来越差,本来这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现在呢,我们一年要多招十个治安协管员都不够,每个村组成治安小组还不够,盗窃、抢劫、吸毒……哪一样离得开你们?”
“橘生于淮南为橘,淮北为枳。”
“丁零零!”徐明福的手机响了,他走到一边,一边听一边点头:“嗯,好,到了就好!等我通知。”挂了电话,对邱启明耳语一番。
邱启明起身,看了一下窗外,又看了一眼石正国,对着徐明福点点头,说道:“看来我也管不了了,你们看着办,谨慎处理!”说完,就走出了会议室。
时间已经过了石正国设定的红线,楼下的人群开始骚动,人潮涌动着向镇政府大门前进。朱子钦正组织大家极力阻止人潮的前进,但是好像杯水车薪。镇里的人都跑回了办公室,门卫已经将大门关上,几个协警也借机走了,留下来的几个人脸上都被抓伤了,身上的衣服被拉得七歪八歪的。
楼上的徐明福双手叉着腰,看着外边闹哄哄的样子骂骂咧咧地来回踱步,走到石正国面前,突然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把他打翻在地,对着随行的人说道:“铐起来,软的不行,来硬的!”随后拨通了电话,说道:“干吧,把这些人都驱散了就行了,遇到反抗的给我往死里打,带头的直接抓!”
石正国猛然被打倒在地,正要起来,被旁边的两个壮汉摁倒在地上,手被反剪着铐了起来,他仰头喊着:“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帮王八蛋……”
“还多嘴!不想活了!不用着急,一会就可以见到你老乡了。”旁边的壮汉一下子用脚踩住了石正国。
楼下,富民大街镇政府门前,突然出现了几辆消防车,附近乡镇的警察已经到位。抗议的人群突然发现自己身处在“包围圈”里边,有人喊道:“我们又被骗了!正国叔一定又被扣了,他们就是在拖时间!”
“我们拼了,乡亲们,我们拼了!”
“叫人!”
“冲进去!”
“……”
肉搏开始,朱子钦几个民警根本挡不住,只好退到两边,往消防车后边躲。等到大街的中间只剩下抗议人群的时候,消防车的水龙头开了起来,强力的水柱冲向人群。前边的几个年轻人一下子像叶子一样飘落在地上,根本无法站立,手扶着地面,撑起来又被冲击力横扫在地上,身上穿着的羽绒服,瞬间全湿透了,冷风一阵过来,浑身哆嗦着。还有几个人试图冲到消防车那边,却被旁边的警察用棍子打了回来。路中间的人群开始向四周散开,疯狂地找着路边的建筑暂时躲避水枪的冲击,冷不防突然后边有人拿着棍棒朝着这些人身上砸去,嘴里还用普通话喊着:“打死你们这些外地人,打死你们!”而这个人群也慢慢正在增加,好多刚才是在看热闹的人突然换了一副嘴脸,抄起路边的竹竿、板砖与刚才躲避的人厮打起来,同时消防车后边的民警这时慢慢向街心围拢,被水枪冲击的人经过了这一阵冷风的吹袭和冷水的浸泡,与别人的厮打,筋疲力尽,有的嘴唇发紫,脸色发青,像一只只毫无反抗力的小鸟一般被铐上,拎到警车里边。有几个试图冲破民警和外围人的围剿,挥着从地上捡起的“武器”,结果几个年轻的壮汉被打得抱头回到“包围圈”里边。
楼上窗户里的徐明福看着这副情景,从地上拎起鼻子里还流着血的石正国,指着窗外说道:“看见了没有,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还跟我横!到监狱里边聚会吧你们,哈哈!”随后,他拨了个电话,笑着说:“谢谢兄弟们啊,你们来得太及时了,一个都不剩,都先圈起来!那些本地的就先不管了,就街心的那些!好,好,过几天请你们喝酒啊!”
石正国倒是看了一眼窗外,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事情还没结束,好戏还在后头呢。”说完,冷笑了一声,靠在窗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