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刘卜玄的房中烛火摇曳。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以说了么。”叶辛未的声音清又冷,听不出一点情绪,她静静站在窗前,双手抱怀,目光淡淡地凝视着刘卜玄身前的一盏烛台。
尽管没有直视,刘卜玄依然感觉到叶辛未目光中的压迫感。
“说什么。”他倚在床榻上,轻声道。
“你要装傻到底?”
“如果你是说,顾涯的事……”
“我当然是说他!”见刘卜玄语带犹豫,叶辛未打断了他的话,刘卜玄刚一抬头,就迎上了叶辛未突然扫来的目光,他本能一般地避开。
“等就是了。”刘卜玄叹道,“他,恐怕与张家的贪墨有关。”
“贪墨……?”
“二皇子该是得了圣意,要肃清朝野。当然要找方沐下手,张顾两家都是明晃晃的方党,自然在第一批打击之列,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刘卜玄轻声道,“恐怕,顾涯就是担心这一天,才会把你送去李家,让你离他远一些。”
“你是说——”
“二皇子生性残暴,与圣上相比有过之无不及,顾涯随他入了宫,大概会吃不少苦头……明天,大概就要把张家的一干人等都咬出来了吧。”刘卜玄的声音平淡,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叶辛未无比心惊“……或许,顾家也有牵涉,谁知道呢。”
“顾家……你说,顾家?”叶辛未略微一怔,耳畔随即响起了乔既之的话,那个时候他说过类似的话。叶辛未定了定神,重新看向刘卜玄,“什么谁知道呢……你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谁说的?”
“别再装了!”叶辛未忽然被一阵恐惧摄住了心魄,这一阵恐惧随即转为了对眼前人的愤怒,“顾涯为什么要来你的府邸?他要真是张家的人,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直和你在一块?”
刘卜玄的表情有些扑朔迷离,他只是低声问了一句,“……你不知道?”
这一句话如同莫大的讽刺扎进了叶辛未心里。
她问过顾涯,但她……真的不知道。
顾涯说是为了生意……可是……
“要是有机会的话,你直接去问他吧,让他亲口告诉你,好过我转达。”刘卜玄有些疲倦地合上了眼睛,今天,他也累了。
而这,不过才刚刚开始,刘卜玄忍不住多看了叶辛未一眼,“你这么在意顾涯吗?”
叶辛未没有答,良久,转身道,“我走了。”
“……去哪儿。”
叶辛未稍回两分侧脸,低声道,“有消息时,让柏松子来我房间找我就是了。”
说罢,一声房门合拢的声响,刘卜玄一人剩在了房中。
这一晚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倒是在黎明将至,叶辛未依然辗转难眠的时候,她听见了屋檐上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她几乎立即反应过来,下了床榻,快步走到院中,在依然昏暗的庭院中仰头四顾。
然后一个转身,眼前就多了一道人影。
“乔既之,果然是你!”叶辛未眼中微亮,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我了,说不定,是岱川呢。”乔既之嘴角略勾,“上次教给你的配方,都背熟了么?”
“大概吧。”叶辛未轻声道,“……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说。”
乔既之举起一根手指置于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再次半蹲下来——叶辛未靠近了一步,眼中满是不解。
“怎么?”
“因为你还什么都不会。”乔既之轻声道,“与我说,我也帮不上你。”
“那你是来……?”
“我来教你第二件事。”乔既之顿了顿,“怎么用那几张方子,生杀予夺。”
次日傍晚,张涵锦衣卫擒拿,下了镇抚司的大狱。张信被急召入宫,彻夜陪圣上下棋,直至黎明时才获准休息,被软禁于圣殿的偏侧,不得离宫半步。
整个漩涡由张家开始,渐渐卷起了巨大的波澜,顾涯在两天之内已被移至诏狱,承淮庄顺理成章地成为一条巨大的线索,将此次朝野的战火烧到了江南。扬州的顾时安在听闻此事之时,手中的杯子都摔在了地上,更不要说顾夫人张琼是如何惊恐,当场昏厥过去。
顾煜舟几乎与顾时安同时知晓——与他共事的同僚在消息到达扬州的当日便对他有意疏远,他并不迟钝,只稍稍打听,便立即明白了此事的厉害。
当晚,顾家大门紧闭。
此事来得蹊跷,几乎毫无前兆,所有人再度聚集前厅,商议应对。顾夫人眼睛都肿了,未等顾时安开口,便先一步埋怨起在京中的顾涯来,“一早就说那是个灾星……老爷你就是不听,还拿他当个宝,如今好了,这一大家子都被他连累——”
“你住口!”顾时安的声音不轻不缓,却极富威慑,“你当真以为……皇上是为了那么一个承淮庄,要来找清查我?当初张涵为何要来扬州……你,你也不知道吗?”
顾时安目光微垂,忽而叹了口气,“我对不起阿桐啊,生时没有好好照顾他们母子,现在淳儿也……被我连累。”
顾煜青颦眉,“连累?”
“大概,这次皇上是冲着方沐去的。”顾煜舟面色不动,淡淡说道,“顾涯那里,应该也只是个棋子,真正的大头,还是牵出爹和舅舅。”
顾时安点头,“据说京里的锦衣卫已经启程,不日将抵扬州,这几日……”
“爹,”顾煜舟轻声打断了顾时安的话,“先把阿青和娘送出去吧。”
“什么……”顾煜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哥哥,我——”
“阿青,你坐下。”顾煜舟连眼都没有抬一下,低声道,“我与父亲在朝中都有官职,不是想走就能走得了的,你两年前与家中赌气愤而离家的事情在扬州城传得沸沸扬扬,此时再借机离去,也方便一些。”
“——在你们都大难当头的时候走?”顾煜青万不能接受,大声道,“我办不到!”
“不要顾那些虚名,阿青,若能躲过这一劫,保住性命,旁人怎么评判又有什么要紧。”顾煜舟依然神色宁和,“最好在锦衣卫来之前离开扬州,沿海有倭寇,你们最好往江西、安徽那边走——”
“哥哥!”
“阿青,听你哥哥的。”顾时安冷声道,“难道你连你母亲都不顾了吗?”
张琼两行清泪落下,摇头道,“不……老爷,我就留在你身边,我哪儿也不去……”
“爹,大哥,你们到底怕什么?不过是锦衣卫的彻查罢了,这些年爹为官清廉,也做了不少实事,这些扬州的百姓都看在眼里,即便是要在京城对峙——”
“你还是太年轻,青儿。”顾时安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皇上这是要抓我去京里咬人,不管我是张口还是不张口,结局都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