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煜青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所以，这是个……死局？”
顾煜舟沉默许久，才点头肯定。
在这个面对未知未来的深夜，顾时安突然发觉自己的长子竟然已经成人，顾煜舟所表现出的淡然与笃定让他忽然有些惊喜，又隐隐感到心痛。
“也未必。”顾时安忽然泛起安然的笑意，“舟儿……可以和阿青一起走。”
“父亲。”
顾煜舟深深地看了顾时安一眼，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提醒的意味，顾时安此刻没有分毫玩笑的意思，他轻轻握住了一旁张琼的手，看了妻子一眼，然后低声道，“与其把选择权交给旁人，不如我们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
顾煜青双眉紧皱，“我不明白……”
“舟儿不肯走，无非是怕给顾家背上‘畏罪潜逃’的名声，要是我们先把自己‘畏罪潜逃’的名声坐实了，也就不怕他们再找麻烦。”顾时安低声道，“早在皇上有意清查方沐的那一天起，我就罪孽深重了……再摆出一副清者自清的姿态，给谁看？让你们逃走，或许圣上念及我的苦心，还能放一条生路……”
顾时安握着张琼的手愈加用力，因为他感到身旁的妇人抽泣得更加厉害。
又是沉默，顾煜舟忽然长叹一口气，一直挺立的脊背如同被抽去的脊骨，闭着眼睛，靠在了椅背上。顾煜青眼睁睁看着这个屋子里的至亲一个一个地认命，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像一只巨大的手掌，瞬间捏紧了他的心脏。
张琼早已哽咽，她另一只手覆上顾时安的手臂，低声道，“是……让孩子们走就是了，我就在这宅子里，到时候老爷进京，路上也得有人照顾着……”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顾煜青轻轻低下了头，声音如同游丝。
这句话不需要回答，每个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既是如此，明早我就去遣散家中的奴仆吧。”说罢，顾煜舟起身站了起来，缓缓走到顾时安与张琼的面前俯身而跪，十分郑重地叩头，如同告别前的仪式，“明日我带阿青上路。”
顾时安很难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顾煜舟的冷静远远出乎他的意料——饶是那些平日里最淡然沉着的谋士，在面对逃亡的命运恐怕都很难接受得如此迅速，没有分毫的犹豫。顾煜舟和顾时安此刻都清楚，已到生离死别之时，哪怕一丝半点的犹豫，都会触碰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所有不舍，绝望，恐惧……一旦蔓延，就很难做出正确的决定。
顾时安咬紧了下颌，他忽然觉得有些鼻酸，良久才调整过来，轻声道，“你们兄弟俩，在外要好好照应。”
“嗯。”
眼前的景象让顾煜青万难接受，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谬打击得哑口无言，说到底此刻的顾煜青还是个未经官场的少年，他强忍着喉中的哽咽，刚一开口就泄了哭腔。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煜舟单手按在顾煜青的肩膀上，然后又轻轻拍了拍，“好了，阿青，回房休息。”
千里之外，叶辛未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
这一晚，她和乔既之深夜置身荒野，乔既之在月下教叶辛未辨别几株关键的药草。乔既之见叶辛未神情不对，立时止了言语，关切道，“怎么了？”
“突然有点儿心慌……”叶辛未轻抚心口，乔既之抚着她席地而坐，她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我没事了……我们继续吧。”
“你要是身体不适，我就先送你回府。”乔既之低声道，“不在乎这一日两日的功夫。”
叶辛未摇头，她抬头看着乔既之，略带自嘲地笑道，“那种看着旁人涉险，自己却毫无用处的感觉……真的够了。”
四目相对，乔既之忽然一笑，然后颇为赞许地点点头。
“好，那我们继续。”
天明时分，叶辛未重归刘府，刚一推开自己庭院的木门，就看见柏松子静静坐在花架下的秋千上，他看见自己从外面进来，没有丝毫惊讶，只是随即浮起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轻声道，“辛未姐姐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柏松子蹦蹦跳跳地来到叶辛未身旁，牵起辛未的衣袖，被叶辛未本能一般地避开。
“是顾涯那儿有消息了吗？”叶辛未轻声问道。
“也不算。”柏松子微微后退了一步，显然方才叶辛未不带任何隐藏的退避让他有点儿受伤，他依然带着笑脸，轻声道，“是二皇子想见你，派了车在门口等着。”
“二皇子……”叶辛未低声重复，她稍一思忖，随即看向柏松子，“刘卜玄怎么说？”
“公子说看辛未姐姐的意思，若你不愿去，他自有借口为你挡下。”柏松子的神情变得有些认真，他轻声道，“但若是姐姐想去，公子怕是没有办法跟从……一切要看姐姐的意思。”
“还是没有顾简的消息吗？”
柏松子摇头。
叶辛未一夜未眠，此时已十分疲倦，她站在庭中深深呼吸，如同最后的休憩，然后转了身，“他的车在哪个门？”
“……姐姐，不换身衣服再去吗？”
“这么穿着，有何不妥？”
叶辛未微微扬起双袖，她一身粗布麻衣——是向府中下人借来的。这衣服虽然看着粗陈，却十分挡风保暖，夜间在山上也不觉凉意。
柏松子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不妥，一切只凭姐姐心意。我带姐姐出门，请随我来。”
“嗯。”
柏松子带着叶辛未走出刘府，紫阳的车马就在正门外，这一路叶辛未一言不发，柏松子不时用余光去看身旁的叶辛未，只觉得这几日里，叶辛未的身上发生了一些说不出的变化。
至少，她看起来比从前更加自如。
“姐姐昨晚……去了哪里？”
“在西洲苑外的长廊外赏月。”叶辛未轻声道，“你不是今天早上来找的我，怎会知道我昨晚也不在房中？”
“……嗯。”柏松子眨了眨眼睛，笑道，“昨晚……来给姐姐送过宵夜。”
叶辛未一笑，“那下一次，先在府中找找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