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未转身折返，回到顾夫人的宅院中复命，敲门之后竹香缓步而出，说夫人已经睡下，叶辛未转身要走，却被硬生生拉着说了许久的话，她几次想要抽身，竹香话题一转，又留她多答几句，如此反复。
叶辛未惦记着今晚顾煜青要来格苑与她解释晨间齐谨的事情，终是打断了竹香的话，起身告辞。出了这庭院，未走几步，便忽然脚下一空，被人凌空提起了衣衫，然后稳稳落在了树上。
再一回头，是乔既之。
叶辛未松一口气。”
“别闹，我现在有正经事。”叶辛未打开他的手，“你要是——”
“我今晚得走了。”
乔既之一句话杀得叶辛未猝不及防，连目光都忍不住一闪，良久才反应过来。
“……走？去哪儿？”
“你师父前日已经来找过我，将金铃归还，我就要回京城，来与你告个别。”
她微微低了头，忽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么急吗？”
辛未这时才注意到，今晚的乔既之已然换了一身简装，他一身黑玄色布衣，长发束起一部分，余下如泼墨垂肩，正是少年发式，看起来仿佛十七八岁的光景。
叶辛未看得有几分出神，轻轻去碰乔既之胸前佩戴的一个金项圈，这黑衣点金，尽显富贵之态，脚下宽松的裤腿随意地掖进长靴，这富贵中便露出匪气来。
叶辛未喉中一动，缓缓说道，“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乔既之仍是一笑。
叶辛未挠了挠脑袋，歪着头道，“难得你还记得来和我打个招呼。”
乔既之坐在枝桠上，饶有趣味地撑着下巴，与辛未轻声说道，“我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你走了，以后还回来吗？”
“大概……不会了吧。”乔既之道，“倒是小友你，你是打算一直留在这府中？”
叶辛未坐在树上，低头看着地上的小径，沉默不语。
“若是能一直呆在扬州，倒也不坏。”乔既之一笑。“在这里过的日子，比在京城慢了不知多少，平日里看看花，赏赏月，倒是自在。就是可惜了你的箭术，在这地方岂不是要荒废了。”
“那我也不想再回去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叶辛未轻轻抱着膝盖，低声道，“有错吗？”
乔既之摇头，略一沉吟，似是下了一番决心，才道，“今晚来，主要还是有几件事情要和你交代，你听好。”
叶辛未点点头，示意她在认真听着。
“第一，你师父也去了京城，估摸着前后至少半月才能回来，这半月里我们不在身边，你事事都要小心。”
“我师父？”叶辛未颦眉，“他什么时候……”
乔既之依然接着道，“第二，我离去之后，永夜门的人也会随我而去，若还有人找你的麻烦，可以把永夜门从名单上排除了。
“……第三，你格苑中刚刚被设了伏，应该是冲你来的。来人资质平平，但估计你一人是应付不了，要怎么做，你自己打算，如果需要我出手的话——”
“你说格苑？”叶辛未一惊，“阿青还在格苑等我！”
“顾煜青？”乔既之有些犹豫地眨了眨眼睛，“他从下午之后就没有来过，否则这些人也不好下手了。”
叶辛未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
不知为何，在得知顾煜青并未涉险的事情后，庆幸竟与失望持平。
“……你怎么走得这样急？”叶辛未叹了口气，“今日一别，再见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乔既之看出叶辛未霎时间的变化，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劝慰，“路还长呢，以后的事情，说不准。”
说罢带着辛未落地。
“你一路多小心。”叶辛未牵着他的衣角，低声说道，“别再被他们抓着了。”
“小友也是。”乔既之一笑，忽然抓住叶辛未的手腕，在她手心放下一块拇指大小的刀片，它呈半弧状，本身薄如蝉翼，刀片的一段是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环，她将手指伸进去，刀片便极为恰当地贴合在拇指下方的掌面上，看起来甚是精巧。“我没什么好送你，随身带着的小玩意，你留着当个纪念吧。”
辛未将它握在手中，“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乔既之半跪于辛未的身前，淡然一笑。
“一直没有告诉你，当年，我在京城的悯忠寺里命悬一线的时候，多亏了一位好心肠的夫人施舍粥米才勉强活了下来。”
叶辛未双目微动。
“小友与那位夫人眉目中自有相似的地方，我不知是不是当年欠下的恩德来不及报答，所以才又遇着你，且在山野中，又被你救了一命……”
“原是这样……我没想到，你竟见过我的……”辛未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忽然低下头去，“怪不得在顾家初见你时，你问我还有没有家人。”她眨了眨眼睛，“原来你一早就认出了我？”
“算不得认出，”乔既之道，“我现在才确信我没有认错人。”
叶辛未的握紧了拳头，用衣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望着乔既之的目光又有不同。
乔既之笑道，“要不要我帮你把格苑里的人都处理掉？”
“不用……现在我还没有头绪，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吧。”叶辛未道，“谢谢你……”
“那么，保重。”
“保重。”
乔既之便随即消失在夜风之中，如一阵飘然而至又旋即不见的黑影，叶辛未静静靠在树下，忽然有些难过。
也说不清是为何，细想与乔既之相伴的这些日子乐趣横生，而今分别，竟十分不舍。
她轻轻叹一口气，收起刀片，向顾煜青的庭院走去。
既然他不来找她，她便去找他吧。
她委实有万语千言，却不知此时还能与谁说起。今晚竹香特意来格苑中等候，将自己带离，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自然是得了顾夫人亲自授意。
竹香的音容笑貌浮现脑际，今天下午她与自己的谈话便忽然闯进了辛未的回忆中。
——“叶公子这是从哪里来？”
——“清和斋。”
叶辛未皱起了眉，原先那股氤氲着的直觉又涌上心头——这偌大的顾府，谁会不容清和斋的吴氏占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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