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去XX医院。”靠着冰冷的玻璃,夏殊开始打量这个承载她太多喜悲的地方。
街道两旁那枝丫错结老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修整整齐的灌木。用自制木牌做店名的商店早就换成不同底不同色的发光商标牌。慈祥爷爷的的水果铺不见了,吝啬阿姨的文具店找不到了······
夏殊脑海里的记忆被选择性的粘贴出来。
现在的夏殊不会知道,未来的某个人重现了了她今天的故事。
“XX医院到了。”
医院,一群接一群的人在这进进出出,有人笑有人哭。
这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地方,真实的喜悲,真实的人性,真实的不可抗拒的命运。
这里没有不必要的过客的长期驻留,没有假情意的真切哭泣,所有的情绪波动在这个地方都只会是真实呈现。
你笑,爱你的人和你笑;你哭,爱你的人为你哭。
可它真实得让人害怕,害怕自己长久虚荣的资本在这里被层层剥减,最后只剩下chi裸的肢体。
夏殊怔怔地站在医院的正门口。
往事像毛线球,被过分聪明的猫咪无意中找到,越拨弄越混乱,越混乱越拨弄。
最终,滚开了的毛线球,一圈一圈,困住了自己。
没事,没事,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夏殊在呢喃时的双手被自己握得好紧好紧。几天前无声无息长出的指甲戳着手掌,疼痛的感觉瞬间由大脑的神经中枢发出。
人对于痛苦的敏感度往往比幸福来得高。
深呼吸,抬起脚,和六年前一样。
“请问夏广义先生住在哪间病房?”
“对不起,该病人的家属有特别交待,病房信息暂不泄露。”
“您可以告诉他,有一个叫夏殊的女孩找他。”
“对不起,该病人需要静养,不宜被打扰。”
“我真的有事!”
“请问您和该病人是什么关系?”
“我现在只想马上见到他!”夏殊承认自己五年的“修身养性”在此刻没有起任何作用。
“对不起,病人的信息我不能告知您。”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您就帮我传一下话好吗?”此刻夏殊的身体只能依靠冰冷的大理石来支撑。
“好吧,您等一下。”
“谢谢!谢谢!”
等待期间,夏殊尽量不让自己去想有关“该病人的家属”的任何事。
“病人说您可以进去探望他。”
“D区206?”
“嗯嗯。”
“谢谢。”
一路的好心人引导,夏殊终于站在夏广义的病房外。
我该怎么面对你,我该怎么面对自己!
夏殊手指的中关节放在病房门前。
“咳咳,咳咳。”安静的病房里,剧烈的咳嗽声显得好刺耳。
“咚咚,咚咚。”等咳嗽声渐渐消失在加速的心跳下,夏殊的手指敲动了房门。
“进来吧。”即使只有三个字的语调,也掩饰不了说话人的喜悦。
交叉相叠的头发有一根根耀眼的白,厚重的眼镜不协调地搭在鼻梁下,冒出的胡子固执地绕着嘴唇边跑,一双宽大的袖子藏住了许多。
你老了,老得远不止我以为的六年。
“坐啊。”夏广义把站在远处,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夏殊招呼到病床边。
“怎么呢?”夏殊真的不知道该和夏广义说什么,可他们本该可以说很多很多的。
“没事。”夏广义回答的速度比夏殊想象中还快。
“早就知道我会问什么。”夏殊把“你”的代称硬生生地咽回肚子里。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聪明啊。”夏广义自动忽略夏殊的僵硬问话。
在听到“以前”的那一瞬间,夏殊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我记得你上小学时,每次都拿着满分试卷,一路小跑回家,等我工作回来给你奖励。”
“甚至还有一次,我记得是在你小学一年级的上半学期的期中时,你放学回到家,把数学的满分试卷举在手里,坐在家门口等我回来。还说如果我不回来,你就不进去;如果我回来不给你奖励,你就不让我就进去······”
为什么要把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还有人替我记住我的短暂幸福的时光?
“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我身上尿尿后,还理直气壮地说我的衣服不如“尿不湿”管用……哈哈,当时的你聪明得不得了!”
被夏殊关押很久的很多眼泪在第一滴成功越狱后,集体掰断生锈的铁丝网,一股脑全部涌出……
“小夏夏你别哭,你别哭……”像弄丢妈妈最宝贵的钻戒的孩子般,夏广义双手拿着面巾纸慌乱地帮夏殊擦眼泪。不小心露在面巾纸外的手没有任何遮拦地触碰到夏殊的脸颊。
那一瞬间,夏殊的大脑停止运转。
是什么样的变迁让一个人的手粗糙得接近树皮?
是什么的感觉,曾经的你的手在我的脸上来回抚摸?
夏殊的泪更加不可抑制了。
“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夏殊在模糊的视线里看着那一张原本熟悉无比的脸变成另一个时段的存在,不变的是他惊慌失措时依旧习惯咬着下嘴唇。
“这些年,我的小夏夏过得也不好。”夏广义的眼睛里的夏殊慢慢模糊。
“小夏夏”,他还是坚持叫她“小夏夏”,坚持得如二十前的。
“小夏夏,小夏夏,小夏夏……”夏殊反复读着,一遍又一遍。好像只要一遍遍的诵读,它就会一直在自己耳旁存在。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夏广义把夏殊拉进怀里,紧紧地,生怕下一秒,现实变噩梦。
“小夏夏,原谅爸爸好吗?”夏殊在夏广义标有编号的病服里闻到了曾经熟悉的墨水味和现在陌生的药水味。
“爸爸,你回来吧,你回来吧……”夏殊第一次完整地卸下自己伪装多年的坚强与成熟。那一句“爸爸”已经是最有力的证明了。
本该六年前说出的话,隔了那么多人事,现在说出,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