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雅言走到方正安身旁落坐,放下竹蒌,喊道:“老板,给我来二十个馒头。”
任青阳叫道:“初九,快拿二十个馒头过来。人家急着上路呢。”
那一桌边,赵小兴道:“老大,咱们可不能让他们把咱们给牵制住了。”许显纯道:“你有什么法子?”
赵小兴道:“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许显纯道:“别让蛇把你反咬一口。”
赵小兴道:“我本来就很歹毒了,这一口我根本没放在眼里。”随即站起,往程雅言的竹篓走去。
任青阳站在柜台边观望着情形,说道:“哎呀,看样子,好象要出事了。”
凌云冲悠然的喝着酒,道:“你也是见过场面的人,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赵小兴朝竹篓里面看去,程雅言马上纵身而起,喝道:“别碰我竹篓!”话音未落,宝剑出鞘一半,已架在赵小兴的喉头,冷声道:“你难道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赵小兴见剑刃抵着皮肤,心头一虚,道:“我只想看看这竹篓。”
程雅言冷哼道:“这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扭头对其他东厂的人说:“我只想教训那一些不听忠告的人。”尤其暗骂许显纯。那日她跟许显纯对上过一次,虽然只在口头上,并未出手。赵小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程雅言刚才见他的手似有异动,尚未得逞已经被发现,冷笑道:“你的手不老实,吃苦的可是你的喉头。”
许显纯见情况不妙,顿时二三步飞移到程雅言面前。
方正安见状,同时一闪身到程雅言身边,将她护着。许显纯皮笑肉不笑的道:“这只不过是一场误会,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方正安道:“既然是误会,就不需要你操心了。让他们彼此一笑置之吧。”许显纯道:“刀剑可不长眼睛。还是让你的朋友先放下刀剑吧。”方正安道:“也许你我不该站在这里,免得节外生枝,对吧?”许显纯阴笑不答。
在柜台边看着的任青阳道:“无原无故弄出这么个僵局,到底什么玩意儿?”
凌云冲道:“也许就是一个小玩意儿。”说着往柜台上放下酒碗,朝程雅言走去。
他一脚踢起那个竹篓,倒翻个个儿提在手上,看着程雅言,笑道:“这仗你赢了。”转而朝东厂众人不紧不慢的道:“我也弄不明白,这个竹篓到底有什么好看。”
任青阳见状一惊,心道:“凌云冲好厉害的眼睛,原来他早就看出这是个空竹篓。”但见凌云冲说着,把竹篓仍在一边,对赵小兴道:“小兄弟,你害我少赚了一百两银子。”右手轻轻一送,将架在赵小兴喉头的长剑推进剑鞘。程雅言收起剑,一言不发,直走而去。
许显纯见之心有不忿,但只得道:“原来是一场赌局,你们把咱们当成赌具了。”凌云冲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各位的这顿饭就让我来付帐好了。”许显纯等人闻言各自退开。
凌云冲眼神看向方正安,会心一笑,方正安颔首点头。原来这是方正安和程雅言商量的引蛇出洞的试探,东厂人对他俩还是有所顾忌,没有百分百的赢面,还未敢直接与他俩正面火拼。凌云冲在旁观望,已看出其中端倪,眼见他们要与东厂的人动手,先行一步掀开竹篓,揭开谜底,一场虚惊总算化解。
是夜,在房间里,许显纯等坐在一起,商讨白天这事。赵小兴道:“那个姓程的,简直目中无人,我刚才真想出手教训她。别让她以为咱们东厂都是好惹的。”
许显纯手抚茶碗道:“东厂不好惹,哪个不知道。何必在别人面前露底呢?记住,敌人越沉不住气,我们的胜算就越大。只要不让他们离开五福客栈,待督公来人一到,就把他们一把抓住。”
赵小兴道:“老大教训的是。小兴一定把你的话深深的记在心里头。只是她出言不逊,辱骂老大,我心里头特别不舒服,就好象被刀刺了一样难受,所以才忍不住要动手的。”
许显纯拉拉他的手,笑道:“小兴,你的心我自会明白的。可是这是紧要关头,也只好把心里头的事情暂时给压下来,明白吗?”
在坐的冷眼相看的陆超把头转到一边,满脸的不满。许显纯道:“陆老三,你看那姓凌的是怎么回事?”陆超阴沉着脸,冷冰冰的道:“不知道。”
赵小兴道:“真想不到,这儿还有你看不出路数的人。”许显纯道:“别胡闹,咱们在谈正经事。”
许显纯对陆超道:“这个人真有这么厉害?”陆超道:“此人谈笑用兵,举手间分寸拿捏极准,他的一句话就压住了全场,止住乱局,不简单啊。”
许显纯道:“真想不到方正安他们竟然是如此的强劲,怎么黄老四没给咱们一点消息呢?”
陆超道:“依我看,他不像是和方正安他们一伙的,也许他是那边派来卧底的。”赵小兴疑惑道:“是他?”
许显纯道:“现在是猎物就在跟前,督公也在途中,咱们是既不能错,又不能大意的紧要关头,稍不留神,一出差错,那咱们就成了别人剑下的猎物了,那便是千年道行毁于一朝了。不管这个人是敌是友,可是他态度暧昧,对咱们而言总是一道阻碍,咱们可要小心应付。”
陆超道:“探信的回报,督公身体不适,这趟他老人家不会亲自前来。他叫黄坤带东厂大军跟咱们汇合,不日就到。”许显纯神色一变,问道:“这消息可靠吗?督公不来,是黄老四?”
陆超道:“你可以不信。不过这是事实。”许显纯沉吟片刻,对赵小兴道:“小兴,你去跟那个姓凌的打个招呼吧。”
陆超道:“老大,我看这件事还是让我去一趟吧。”许显纯道:“怎么,难道你认为小兴应付不了吗?”赵小兴道:“陆老三,我的天花烟可不是乱放的。”
陆超哼了一声,冷笑道:“我怕你出手不留情。再说那个人的身份还没查明,要是误伤了本厂的,犯不着。”
许显纯道:“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认定别人是咱们自家人呢?”赵小兴道:“放心好了。我只不过是去摸他一把,出手轻点,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赵小兴悄悄摸进二楼凌云冲的房间,凝神一探,房中并无人,便推门而入,又关上门。东张西望四下里扫视了一周,忽然听见门响,便藏身在柜子后面。
凌云冲走进屋来,伸了个懒腰,正欲解衣睡觉,但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当即脚步轻移,极快地闪身到柜子边,从背后卡住赵小兴的脖子,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到我房里来干什么?”赵小兴被遏住喉头,无法说话无法发音。
凌云冲道:“好,你不说话,不说话我就不放手,快说。”将赵小兴扳过来,松开手,故作惊讶的道:“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出声呢。”赵小兴摸着喉咙,气喘吁吁的道:“我……我根本就没办法说。”
凌云冲道:“你就是不说话,我才会没把你认出来。要不然怎么会让你受这么多罪呢。”说着推着赵小兴到门口,“来,好了,快点出去了。下次小心一点,免得我出手误伤了你。出去了,出去。”将赵小兴推到外面去,立刻关门。
第二日晚饭时分,朱由检方程等人用过饭后,各自回房,陆超、赵小兴东厂一干人等照例跟上去监视着。凌云冲在客栈大堂里一人据桌独坐,叫了几个下酒小菜,独自饮酒用膳,悠然地自饮自酌。他细细品着酒中滋味,似乎十分赞叹享受,笑得很愉快。昨天赵小兴前去凌云冲房间查探,却失手被他拿住,回来告之于许显纯,好不狼狈。
此时坐在一旁桌边的许显纯,循着凌云冲的笑声望去,便起意要亲自探他一探,笑容满面地搭讪道:“阁下真是逍遥人,悠然自得,独享闲情,可否过来一起吃一杯酒?”
凌云冲心知,东厂人不甘失败,许显纯老谋深算,这又跑来试探自己的身份,凌云冲不动声色,冲许显纯一扬手中的酒碗,淡淡一笑道:“既然先生相邀,盛情难却,我这嗜酒如命的人怎会不过来对饮?”说着拎起酒坛,走到许显纯对面位置坐下。
凌云冲往酒碗中倒满一碗酒,朝许显纯一扬手中的酒碗,道:“请!”仰首把碗中酒一口干尽。许显纯喝过酒,放下酒碗,一双鹰眼在凌云冲脸上打量着,赞道:“阁下长得一副好相貌。”
凌云冲两眼微眯,似笑非笑道:“貌好不如命好。”许显纯察言观色,品头论足的道:“相貌好,自然有着一番好际遇。看阁下额际宽广,出身想必非常富贵。敢问祖籍何地?为何独闯天涯?”
凌云冲嘴角一扬,看不出意蕴的一笑,道:“我不过是一名落拓人,年年岁岁江湖漂泊,哪儿还记得祖籍老家呢?”许显纯碰了一脸灰,僵直的干笑着:“哼呵呵。”
凌云冲一挑眉,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的道:“反正我跟先生是同途不同路,今朝一聚,只求一醉。”拎起酒坛,又倒满了一碗酒,自己喝将起来。
许显纯的试探,直戳到凌云冲的痛处,他又岂能真的无动于衷,毫不在意。尤其是说出这话的人正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家,当年烧毁史家庄一村数百户的惨剧的主谋。那年,江浙一带遭逢水患,导致良田被淹,农作物欠收,致使当地的物价居高不下,百姓多贫苦,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其时任职的浙江巡抚,为求得功名利禄,讨好魏忠贤,设立名目总总,向百姓收取很多不合理的苛捐杂税,街头巷尾怨言四起,而后来甚至公然抢夺当地商民的货物充抵税收,凌云冲之父史孟麒为一村之长,是当时内阁大臣史孟麟之亲兄弟,曾中进士,却不愿入朝为官,只在史家庄做一个村长,造福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