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然心中有事,躺在地毡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说,京中潼关,两地都出了大量叛军,并且都将在大年三十晚叛乱;他说,他去东晋借了兵,还把潼关交给了友军;他说,他就在营中,在她的身边。他还说,事情很快可以解决,要她忍耐……
他说了很多,却没有说一句辛苦,没有一句委屈,甚至都不曾流露过半点对那个人的怨恨……他只是很坦然地接受,接受这猝不及防的转变。
说的时候,他的态度随和亲切,语气漫不经心,象是很推心置腹,完全不设防的样子——甚至连本应该只存在他心里,不能宣之于口的战略布局,都一一告诉了她。
可是,她却有种强烈的直觉——他,瞒了她很重要的事情。那件事,在他心里,甚至超过了百里晗对他的背叛和算计,超过他用友军守潼关!
她猜,或许,这个秘密才是引发战争的原因,更是百里晗与他做对,以及他能做到坦然应战,毫无怨由的真正理由。
忽然间,她脑子里再一次闪过那个叫小雪的女孩。
她想,这个小雪,或许还真的跟自己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女人第六感。
可任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她的生命里何时出现过这样一位女子?
不论是远在千年之后的现代,还是曾经的邀月,更不用说因为胎记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的这一世了!
想了一晚,一筹莫展了一晚,到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直到被嘈杂的声音吵醒,蓦地跳了起来,才发现这一晚竟是和衣而睡。
掀了帐帘走出来,发现军中的气氛有些凝肃。
西北方向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隐隐还有马群嘶鸣的声音传来,伴着旌旗猎猎招展——在军中呆了二十几日,她也知道,那是兵马调动的迹象。
望着那边天空扬起的雪雾,她怔忡了半天,直到侍卫招呼她用餐,才转身慢慢地回了营帐。
这一晚,百里晗没有来,淳亲王的大帐却是彻夜灯火通明。
尽管心理有些慌乱,谨记着慕容铎的嘱咐,却是哪里都没有去,安静地呆在军师大帐里,等候时光的流逝。
到了第二日天未亮,西南方的兵马也开始移动,听说淳亲王只是督战,本身却是不会带兵打仗的,是百里晗亲自领兵去了前沿。
她惦着慕容铎,不知道这时的他会在什么地方?一整天心神不属,傍晚时分竟开始陆续有伤员送返营地。
没有多想,只提着药箱,跟着侍卫跑向临时搭建的军医处。
她一直以为,百里晗既是有心与柔然人勾结,两军对垒就只是个过场。
等到了军医处,看着那一具具躺在帐中,血肉模糊的身躯,才知道她这个想法有多可笑,多天真!
不论百里晗的初衷是什么,不论这场战争背后有着怎样的交易——战争就是战争,世上最残酷,最无情的灾难!
“霍医官?”见她茫然呆立,领她过来的侍卫低唤她一声。
看她的样子,象是吓傻了,该不会“军医”二字也只不过是个幌子吧?
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去叫她过来,到时惹了事,被训斥的人绝对是他!
“哦~”庄然回过神,左右张望了一下,提着药箱往军医处前坪的那块草地走——那里,搭着两张用木板拼出来的临时长桌,很明显是做手术台用的。
一张台子前面,已站了名年近四旬的中年男子,另一张台上躺着一名伤患,却是空着,无人理会。
草坪和帐篷前或坐或站或躺的摆着伤患,伤得轻的,有医护人员在给他们做简单的清理和包扎。伤得重的,就躺在地上直哼哼。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她皱了皱眉,径直走到空着的台子边,把药箱放下,熟练地拣出各种器械,边做边吩咐:“立刻把送来的伤员,按伤情的轻重缓急排出一个顺序,编了号码,依次送过来手术。”
正做着手术的何医官微微一愣,抬起头来瞄她一眼,复又低头重新忙碌。
庄然放好了器械,低头检视一遍躺在手术台上的都骑尉,转头瞄了一眼草坪上的伤患,沉声命令:“这人伤不重,先抬下去,让医士负责处理。换那位断了腿的过来。”
话刚一落音,躺在手术台上的都骑尉立刻变了脸色,要不是她与百里晗的关系早传遍了军中,拳头早就挥了过去。
“这~”侍卫看一眼那名都骑尉,垂着手站在她身边,脸上显出为难之色:“这恐怕不合规矩~”
“怎么,”庄然眉一拧,冷声道:“我指挥不动你,要请军师来?”
“霍医官,”侍卫苦笑,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请借一步说话。”
他就知道,这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带过来一准要闯祸!可怜了自己,要受这无妄之灾。
庄然冷笑:“不必,立刻换人,出了事,我负责!”
侍卫无奈,只得急急道:“断了腿的,只是个士卒……”
他本以为,这么一说,眼前这不通人情事故的榆木疙瘩总会开些窍,哪知庄然脸一沉,冷冷地望着他:“士卒的命,就不值钱?”
“霍医官!”侍卫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紫。
士卒就算伤得再重,也得排在军阶高之人的后面,这本是军医处不成文的规矩,大家心知肚明,却是万万不能说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