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的蓝山咖啡这边取。”服务生职业化的声音打断了林言的回忆。记忆里的人前一秒还鲜活得仿佛就在眼前，这一秒就已经四散天涯……竟过去了这么多年，林言已不再是那年怯懦单纯的连喜欢都认不清的小女孩儿了，在岁月不停的流逝里，究竟是失去了还是收获了，谁又能说的清呢。林言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说声谢谢，捧着咖啡加快步伐哒哒哒朝对面的写字楼走去。
这是年底最后一个案子，对方又是业内闻名的难缠大客户，方案通过了年底奖金翻一番也不是没可能的。公司现在已是如临大敌一般个个儿满血状态，甚至连前台的小丽都画了明显比平时精致数倍的妆容。小丽的化妆品分三个档次，平时上班只面对我们平头老百姓用最低档的，周一各部门领导开会她用中档的，每月总部老总来开例会她用最高档的。今天走近前台就闻得到Dior真我香水的昂贵味道，用她自己的话说，这叫预见性风险投资。只是她预见了客户的审美档次，却没有预见对方负责人对香水味过敏。
杨程是美华公司中国区域项目负责人，在他第六次用手帕掩着口鼻打喷嚏时不由感叹祖国人民生活水平飞速提高，连前台小妹都用这么高档的香水，好死不死他偏偏对香料过敏。他满怀热情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母亲却给他来这么个下马威……
林言看着这个不停打喷嚏的负责人心里一阵担忧，生怕坏了他的第一印象，之后工作不好进行，好在总监终于后知后觉地让新来的芳芳接替小丽的接待工作。
这个Mr.William并不是林言想象中的大鼻子老美，美籍华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的美籍华人！睫毛浓密卷翘，让人按捺不住想要扯扯看是不是粘了假睫毛上去。终于对方在林言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轻咳一声，抬眼对她粲然一笑，唇红齿白，真真儿是妖孽极了！“您就是这次的设计师林女士吧，幸会幸会……”林言赶紧上前握住对方伸出的右手并附和着问候了几句，内心却失落于他的中式问候，让她平白失去一个与妖孽拥抱的机会，而更让她失落的还在后边。
在正式开始阐述设计方案时林言才猛然醒悟，准备了一个多月的英文阐述竟是无用功，对方中文说的比她还标准，说起话来引古据今，看着他无害纯良的微笑，林言心里腾起无名的怒火，每次邮件沟通都用英文，他一定是故意的！林言狠狠挫了挫后牙槽，挤出个笑脸开始了设计说明。
就在林言口沫横飞激情洋溢讲说到一半的时候，杨程打断了她：“你高中是在B市附中读的吗？”林言被他无比跳跃式的提问怔在那里，过来几秒才回过神来问“我刚才有讲到我的母校吗？”杨程一副了然的表情，扣了扣桌面说继续。林言接下来阐述时思绪早已神游到六七年前，努力在记忆里搜寻是否有这么一号校友藏某个不起眼的褶皱里，最后徒劳无功不说，还在阐述中几个重要部分卡壳，总监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绿……在林言彻底放弃回忆时，设计说明也进入了尾声。杨程换上一副不晴不雨的表情，与之前打招呼时的大男孩儿样子判若两人，丝毫无法判断他对这方案的看法。
杨程轻叩着桌面，视线从手中的材料收回“设计切入点是不错的，不过在这里和这里的设计实施起来未免有些太过费工费力，Ms.Lin有什么好的备选方案吗？”手中的红外线在大屏幕投影上一个角落里圈画着。林言不由地感叹于他的洞察力，在阐述时已经努力规避这个问题，可还是被他敏锐地揪了出来……
林言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假惺惺的职业性的微笑说：“Mr.William，您说的恰巧就是这个设计的灵魂所在。这个建筑设计主题是‘忘川’，之前我着力向您介绍说明的都是‘川’的部分，而只有这两处是体现‘忘’。遗忘不就是这样吗，曲折迂回、千回百转，走起来无比艰难，但走着走着，终究又变成了坦途……从实用性来讲，折面建筑加大了采光面，而我记得没错的话，在标地旁有座教堂是不允许拆除的，这个折面设计也恰好最大限度的利用了土地资源把教堂搁在了夹角里。我相信美华公司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建筑，而是要有灵魂的漂亮的建筑吧。”
在说这些的时候，林言眼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还有最后那个狡黠的笑容，杨程竟觉得像要被灼伤“Ms.Lin是否愿意做向导带我去标地看看。”林言挑了挑眉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从杨程的路虎下了时，太阳快要落山了，红色的夕阳笼罩在这片矮矮的建筑群上，破旧的房子变得充满了柔情，教堂的钟声敲响，落在上边的鸽子扑簌簌地飞起来，钟声回荡在半空中久久都没散去。林言看看两年前就已经被移走的小树林处，不知什么时候长起的杂草在冬日里枯萎而荒芜，那年几个年少的孩子攥紧手里小刻刀在白杨树光洁的树干上刻下彼此的名字，说着做一辈子好朋友永不分离的誓言。如今，那些刻着名字的树早没了影踪，那些刻字的人也早散落天涯，有谁还记得当初说过的誓言。那时候还太小，根本不知道一辈子原来那么长……
杨程看着身侧的女孩儿目光变得悠长而寂寥，仿佛一个勘破生死站在红尘之外的老人，他看到女孩儿眼中一点点蓄起了泪花，就在他担心泪珠要滚落时，女孩儿抬起头深吸了口气，侧过头对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这里好冷啊，Mr.William，我带你去教堂坐坐！”她眼睛清澈得像刚下过雨的天空一般，整个人变得无比生动。
“如果不介意，你可以叫我杨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