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四个人将应浩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和领头的一样,手持一把精光锃亮的马刀。任凭应浩如何腾挪闪避、沉着应对,后背还是被划了一刀。好在他机敏过人,侦察连的老兵,空手夺白刃的绝活没少练。加上这群人外厉内荏,仗着人多势力大,但没几个正经地练过。所以,才几个来回,应浩便瞅准时机,闪过身子,一把搂住一个家伙的脖子,夺了他手上的钢管。
有了武器在手,便如虎添翼。这小子痛下狠手,照准持刀的那人脑袋就是一棒。这个可怜的家伙,当场就白眼上翻,瘫倒在地。还有一个,被应浩直接扫中了小腿的迎面骨,抱着腿一头扎在煤堆里,一边号叫一边翻滚。那骨头即便没有粉碎,估计也断成两截了。另外两个见势不妙,撒腿便跑。
雷钧那边异常惨烈,帽子已经被打飞,头上绽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额头淌下,几乎糊住了双眼。其实论身手,雷钧当在应浩之上,但他的实战经验实在太少,下手不敢太重,又被两个身手最好的家伙缠着,状极狼狈。
应浩收拾了四个人,很快冲便了过来。领头的刚一分神,应浩的钢管就落在了他的后背上。这家伙踉踉跄跄,冲出十多步,终于不支,一头栽倒在地,手上那沾着血的刀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最后一个家伙,见到当兵的如此凶悍,惊恐地看着应浩,往后退了数步,转身就跑。
应浩已经杀红了眼,跨过几步,冲到正试图往外爬的那个领头的身边,照准他的脑袋就是一脚。
那三个被追杀的中年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赶快去报警,我在这里守着。”雷钧左手捂着头,对应浩说道。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走,咱们先回部队。那几个家伙转回来怎么办?”应浩脱下外套,准备撕了衬衣来给雷钧包扎。
雷钧急了,顺手捡起一根钢管说道:“快点去,我在这儿守着现场。咱们要跑了,这事儿就说不清了!”
身上血迹斑斑的应浩,一路狂奔着冲回了部队。团部大院门口的两个哨兵,一个跟在他身后追赶,另一个拨通了保卫股的电话。
张义正盘坐在地上跟三个老兵打牌,扯起喉咙大声斥责对家不会出牌。应浩破门而入,张义吓得一激灵,扔下牌从地上弹起,胡乱地抓掉脸上贴着的纸条叫道:“出什么事了?”
应浩抓住张义的胳膊就往外拉:“我们和一帮人打起来了,副指导员受了伤,还在现场!”
“集合连队所有干部和正副班长!”张义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声对闻讯而来的小文书说道。两个人冲到门外,迎头碰上了保卫股长和两个干事。
应浩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保卫股长一挥手对张义说道:“不要带那么多人,又不是剿匪!我去开车,顺便报警。你们在门口等我!”
一辆破北京吉普警车几乎和应浩搬来的“救兵”同时赶到了现场。除了几摊洒在煤地上依稀可见的血迹和刚刚厮打过的痕迹外,雷钧和几个受伤的悍徒都已不知所踪。
“副指!”应浩大脑一片空白,疯了似的大声呼喊。张义和团保卫股的两个干事紧跟在应浩的身后冲向了煤堆。
顺着脚印追了几百米的应浩,终于看见五十米开外的一个浅水沟里,雷钧艰难地从地上拱起,甩了甩脑袋,正使劲儿地向他们挥手。众人跑到跟前,雷钧又一头栽在地上,翻过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人呢?”应浩睁着血红的双眼问道。
“不要追了,早跑了!”雷钧盯着应浩,手指正北方,苦笑着摇摇头,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吉普车拉响了警笛,留下了一个在现场拍照取证的警察,摇摇晃晃地向悍徒逃跑的方向绝尘而去。
另一辆车里,随行的卫生员紧张地给晕睡过去的雷钧检查了一下身体,除了头上的那道刀伤,身上未见其他伤口。良久,雷钧躺在张义的怀里,轻舒一口气缓了过来,轻声说道:“我身上的零部件一样没少吧?”
坐在一旁眼泪汪汪的应浩破涕为笑:“你一个侦察连的副指导员,哪有那么容易被老百姓收拾了!”
“还他妈耍嘴皮子!”黑着脸的张义,一扫脸上的阴霾,瞪着应浩骂道。
雷钧突然显得很紧张:“赶紧通知团里,刚那一批人是本地少数民族的。后来他们又来了五六个人,幸好没再对我动手。而且,咱们好像好心办了坏事,那三个被追打的家伙本身就是恶霸,已经招惹他们好久了。”
张义心里“咯噔”了一下,面色凝重地说道:“先别管这么多,到底什么情况公安局会查清楚的。你给我好好地到医院去检查下,然后老老实实养伤!”
雷钧一骨碌爬了起来:“养什么伤?要不是我缠着他们追那么远,脑袋被他们打了一棒子,啥事都没有。”
应浩心有余悸:“那几个人穷凶极恶,根本不把当兵的放在眼里。要不是良心发现,情况真不敢想象……”
谁都没想到,奋不顾身救人的雷钧和应浩,非但没有因此立功,还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公安局在当天傍晚就抓住了参与这起暴力事件的所有人,包括那三个被追砍,正躲在一个私人诊所里疗伤的中年人。公安局连夜突审,很快就查清了这三个人的背景。
公开资料显示,这三人赫然是南方沿海某省通缉数年的在逃犯。一年前他们流窜到这里,白天挖煤,晚上盗窃。而且这三人气焰嚣张、好勇斗狠,竟然在数百个矿工中收取保护费。因为害怕报复,矿工们只好忍气吞声,厂方也一直没有察觉。直到几个月前,一个被欺负的外地矿工,联合了十多个老乡和他们干了一仗,事情才败露。厂方在扣发了半个月的工资后,将三个人开除。
没想到这三人怀恨在心,多次到矿口寻衅滋事,并且将矿主打伤。公安局伏击了几次都没抓到人,厂方只好自己成立了“护矿队”。那八个追砍他们的大汉,就是老板花重金请来的保安。这也是他们在愤怒过后,没有对落单的雷钧下毒手的原因。
如果雷钧和应浩不把几个人打成重伤的话,这件事情也就不会闹这么大。当矿主得知那三个人是逃犯,而当兵的又是先动手的时候,变得更理直气壮。说自己人是正当防卫,甚至还说兵匪一家,非要当兵的为几个重伤的员工负责。最棘手的是,那些保安全是当地的少数民族,虽然上班穿着汉族的衣服,但他们有配刀的习俗。这件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很难界定责任。
结果可想而知,事情先是惊动了地区政府,然后,几十个家属直接闹到了师部,群情激愤,说什么话的都有。为顾全大局,避免引起军民矛盾甚至民族矛盾,师长和政委不得不亲自出面,把一群人引到了师部。
团政委带着师政治部主任来找雷钧和应浩的时候,雷钧头上的伤口还缠着绷带。两个政工首长亲自来做工作,就是怕这两个小子想不开,他们代表着师团两级党委,必须把利害关系说清楚。还有一层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理由,那就是军区已经得知了这件事,雷副司令员担心口无遮拦的雷钧又会讲出什么混账话来,特意嘱咐师党委要亲自下去处理。
雷啸天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混账的不是雷钧,而是更年轻气盛的应浩。雷钧虽然心里郁闷,但他出生与成长环境都与应浩有着天壤之别,有些东西,他并不在乎。应浩就不同了,他更看重荣誉。这次不仅受了气,而且已经被师团两级党委提上议事日程的转干机会,在政治部主任的嘴里,已经变得遥遥无期了。
“你们都是老党员了,这件事情我希望你们能理解,不能理解也要理解!这就是军人,挂得了勋章,也要受得起委屈!”政治部主任最后看着情绪低沉的应浩说道。
年过五旬的主任深知两个兵受了委屈,但他只能将这些深埋在心里,这种情况下,他什么都不能承诺。生性秉直的应浩,很难读懂他的话。他执拗地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这是他打拼了五六年才等来的机会,并且已经触手可及了。
当兵的也是人,人在这个时候,是很难保持冷静的。两个首长刚走出中队会议室,一直低着头默不做声的应浩,突然一脚将会议室的椅子踢得飞了起来,“轰”一声,重重地砸在门上。
半个小时后,二团团长余玉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拍案而起,指着张义和郑少波吼道:“反了都!停职反省一个月,想不通,就让他滚蛋!”
应浩被停了代理排长的职务,班长的位置被胡大牛取而代之。郑少波宣布决定的第二个星期,在训练场上与连长张义顶牛的应浩,直接进了禁闭室。
为了关应浩,郑少波和张义差点翻脸,最后郑少波不得不在连队其他几个支部成员的拥护下,以支部书记的名义,对“护犊子”的张义提出了严厉批评。这是两个侦察连主官自搭档以来,第一次为了工作针锋相对、火花四溅。
卷入这场连队史无前例的纷争的,还有已被宣布正式担任副指导员的雷钧。他坚决站在了连长张义的这边。他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件事情负责,导致应浩失态的根本原因是自己在那场暴力冲突中,没有扮演好一个干部应该起的作用,自己的不够冷静,或者说是临场失控,才几乎断送了应浩的前途。
事实上,应浩在怒砸办公椅后,张义和郑少波在团长余玉田那里没少为应浩辩护和求情,并且拉来了政委当说客。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团长在明知自己的兵受了委屈后,只作出了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而且这样的泄愤行为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为什么要给他如此严厉的惩处?为了应浩的前途,张义在团长办公室里软缠细磨,余玉田最后还是立场坚定地将两个爱将推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宣布停职前,郑少波、张义以及心不甘情不愿的雷钧都找过应浩谈话。应浩的情绪很低落,在沉默中接受了这一事实。参与做思想工作的雷钧,已经觉察出了应浩的不满,因为应浩在和他谈话时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屑甚至藐视,让他有点不寒而栗。
雷钧去提醒了郑少波和张义,郑少波心事重重,而张义却不以为然:“他就是这个犟驴脾气,翻不了天!我就不信捋不直他!”
郑少波面露不悦,一反常态地直指张义:“你说团长军阀,你和他有什么区别?我看你就是个山大王!”
张义愣住了,转而笑呵呵地说道:“你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打动他了吗?对待蛋兵,就要用蛋办法!又不是幼儿园的阿姨,用得着那么惯着他吗?”
“粗俗!是你惯着他还是我惯着他?”郑少波说完,拂袖而去。
应浩并没有逃训,即使郑少波暗示他可以请几天假好好休息,他也没有落下一分钟的训练。胡大牛带班训练,他就一直站在副班长的位置,一脸哀怨又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指令。惹得连队的两个主官,远远地盯着他,满眼的怜爱。
胡大牛是个老实人,甚至有点木讷。连长张义对他有一句非常经典也非常狠毒的评价:“大牛就像一只涨满了气的皮球,他的眼睛长在别人的脚上,他的表现取决于你的脚法和力度。你踢得越狠,他就飞得越高、越准……”
在张义又狠又准的“脚法”下,胡大牛的个人素质那是呱呱叫。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这小子在当兵第二年参加军事大比武,一套动作做到一半,竟然把双杠连根拔起。他甚至和连队另外两个老兵并称为侦察连的“拼命三郎”,真要在训练场上较真,张义和应浩都要怯他三分。
虽然胡大牛军事素质优秀,但他毕竟没有当过班长,组训指挥是要讲究技巧的,而这个一根肠子通到屁眼的家伙,根本就是难堪重任。他也清楚自己扮演的是过渡的角色,完全是赶鸭子上架。更何况,班里的战士们对老班长的遭遇一直愤愤不平,加上应浩的消极态度,使得他更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这就更影响了他的发挥,带队训练了一个星期,几乎天天都会冷不丁地下达几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口令。
张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师里马上就要进行半年军事考核了,按照团长的意思,应浩至少还得当二十天兵才有可能恢复班长职务。这个表面看起来有些粗鲁的军事主官,对自己兵们的秉性了然于胸。他知道胡大牛是不能骂的,这小子越骂越糊涂,真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在训练场上八面玲珑又虎虎生威的指挥员,必须得耐住性子慢慢打磨。而且打磨出的结果很可能也只是个中庸,基本没可能超越应浩这种天生的指挥员。
胡大牛没有进过教导队,张义让他白天当指挥员,晚上过起了教导队的生活。两个人吃完晚饭就蹿到训练场,找个旮旯地,张义对他手把手、一对一地贴身训练,可是满头大汗的胡大牛还是不能让他满意。
以张义的急性子,让他不骂人可以,让他不发火比让头小公牛不撒欢还难。终于,在胡大牛把“卧倒”喊成“趴下”后,忍无可忍的张义从数十米开外,冲了过来,一脚踹在大牛的膝窝上:“我让你趴下!”
胡大牛从地上爬起来,撇了撇嘴,委屈得差点哭出声来。
“应浩!你给我滚出来!”张义吼道。
哭笑不得的应浩,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歪着脑袋盯着须发贲张的连长不为所动。
“过来,从今天开始,你带队训练!”张义说道。
应浩面无表情:“凭什么?”
张义气得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老子命令你来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