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放假结束后,徐局长组织召开党组会,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由于徐局长年初制定的目标得以实现,如愿以偿地获得市先进单位,本市各级各类检查均获得了非常好的成绩,局里在全市直属部门综合评比中,获得了综合评比第三名,这对本局来说,是史无前例的好事。
徐局长对此十分满意,他的情绪也感染了每一位班子成员。会议决定重重奖励一年来工作中成绩突出的部门和个人,并在上年的基础上大幅度提高年终奖的数额,让全局每一个干部职工都享受到集体荣誉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我坐在一旁作着记录,听到徐局长的讲话,也十分高兴。说实在的,局里评上市先进单位,我是功不可没的,而各种检查能获得好成绩,与赵曼丽负责接待工作也有直接的联系。当然,这一切首先是在局党组的英明领导下,在全局上下的共同努力下实现的。可我就是总免不了在心里嘀咕,如果考虑办公室主任的问题,在我和赵曼丽当中,局领导会偏重于谁呢?
果然,会议开到最后,徐局长就提出关于办公室主任的问题。他说,由于原办公室主任正式提出了请假申请,留是留不住的,只有批准他的申请。局领导们都齐声表示惋惜。徐局长又就办公室主任人选问题正式提出动议,请大家讨论。同时由于涉及我,成局长向我比划个手势,让我回避。
这个过程现在我当然知道了。但开会那时,我是一点也不知情的,我不知道这些局领导们会对我有什么样的评价,又会在我和赵曼丽之间投下谁的票。会后,成局长严肃地找我,代表局党组同我谈话,大意是肯定了我一年来的工作,又说我的进步虽然很大,但离当一个合格的办公室主任还有一定的距离,因此局党组决定要继续给我半年的考察时间。这期间,办公室的全面工作,暂时仍由我负责。之后,成局长又代表局党组找了赵曼丽,大概说的也是同样的话。
根据后来我了解到的情况,其实这件事的真相并不是这样,而是有的领导虽然同意让我担任办公室主任,但也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说我工作虽然勤奋,领导协调能力上却还有些弱,不如赵曼丽果断,建议由赵曼丽担任。因此,我并没有得到班子成员的一致认可,当然赵曼丽也没有被通过。这才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给我(其实也是给赵曼丽)半年时间的考察期,以观后效。至于由我暂时负责办公室全面工作,则是徐局长和成局长极力坚持的。
因为付强早就跟我说过这个事,我有了心理准备,并且我对我当还是赵曼丽当这个办公室主任,并不十分关心,不管是我当还是赵曼丽当,我都能接受,不会因此影响到工作积极性。因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财务科长成天跟着成局长,核算年终奖的事,干得也挺开心。
工作之余,我仍然故伎重演,一方面给我和珍珍之间制造温馨愉悦的气氛,以提高做爱质量。另一方面,我又抽空通过网络等渠道,甚至看一些令人生厌的电视医疗广告,试图了解不孕不育的问题,就像从前了解我自己不孕不育一样,来了解珍珍不孕不育的问题症结。当然,我没有忘记去医院检查的事,跟珍珍说了多次,但珍珍都是以公司生意忙为借口,不肯配合。我对她的理由深表理解,又因为这是付强的公司,我更不能为了私事,影响他的生意。
眼看距春节越来越近,珍珍的肚子始终没有任何动静,而我提出的去医院检查的想法一次也未能实现。这期间,有时是珍珍确实忙,有时她并不忙,因为付强让公司的员工每个礼拜都休息一天,但珍珍要么是上街买东西,要么是去她娘家探望,却一次也不给我检查的机会,似乎在刻意回避检查这件事。我开始纳闷,她为什么不肯去医院呢?难道医院就那么可怕吗?
经过几天的苦苦思索,我最后推断,一定是珍珍早就知道自己不能怀孕,所以即使我说破嘴皮要带她去检查,她都借故推脱。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就开始联想有关她的种种表现,包括她对借故推脱检查之事,包括她对我我言听计从,甚至包括她以如此漂亮美貌之身下嫁于我,都是因为她事先知道不会怀孕,这才表现得如此的低声下气。我确信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就如古代有一个寓言,说有一个人丢了一把斧头,就怀疑是他的邻居偷了,他于是密切关注这个邻居,发现邻居无论说话还是走路,都极像一个偷斧头的人。
但我不是那个丢掉斧头的愚蠢的家伙,因为他家的斧头最后在自己家里找到了,并不是邻居偷的。我用这则寓言来提醒自己,虽然有所怀疑,但也不能如此盲目地下结论。何况万一我的推断错了,无端冤枉了珍珍,那可真是要影响感情的。现在,我已开始珍惜跟珍珍的感情,并不像以前有一段时间那样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因为我可以生育,我要为高家续上香火,让父亲在九泉之下瞑目。而这个重要的任务,自然要借重于珍珍,万一她一怒之下不予配合,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不得不列出几种假设。
第一种假设,是她压根儿就不会怀孕(这种事是有先例的),即使家产万贯,也治不了这个病,那我怎么办?我能休掉她而重新去找一个吗?第二种假设,她本来可以有生育能力,可她根本就不愿意让自己怀上孕(比如一直在用什么避孕措施),想当一个自由自在的新女性,我该怎么办?第三种假设,那就是她本来能够怀孕,可由于某种原因导致她无法怀孕,我又该怎么办?当然,我胡思乱想的内容远不止这些,只不过这三种假设具有代表性,姑且列出来作进一步的分析考虑。
对于第一种假设,我是相当不愿意看到的,并且这种几率极低,哪里就偏偏会落到我的头上?我暂且排除它吧。
第二种假设是有可能的,现在许多所谓的现代女性打着丁克的旗帜,违背人类繁衍生养的自然规律,根本不把生儿育女当做一件神圣的使命,让人哭笑不得。当然,这种可能性虽然有,但不是很大,因为珍珍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很现代很时尚的女性,多少还是有点传统女性的成分。即使是这个原因,我也可以软磨硬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做通她的工作。
第三种假设可能性最大,也正是我最担心的。她受到某种外部力量的伤害,把身体搞坏了,无法生育了,这跟她不配合去医院检查的表现是相吻合的。那么,她到底受到过什么伤害呢?自然,这种事情对于当事者来说难以启齿,可现在我面临的压力更大,因为我必须给高家生下一男半女,这既是责任,也是压力。难道赵曼丽说过的那事真有其事吗?如果是这样,我该痛斥她,还是该原谅她、然后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带她去医院检查,给她治好这个病呢?
唉,每到关键时候,在关键的问题上,我的优柔寡断的弱点就暴露无遗了。我总是不能快刀斩乱麻,不能快速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比如这事吧,我既担心赵曼丽所说的事情是真的,又怕跟珍珍之间把这事说破以后,我和她都无法面对,我怕自己戴着“绿帽子”无脸见人,怕珍珍因自己的丑事被揭穿而一时想不开,怕许多许多问题无法善后。我真的不知怎么办。本来已经恢复了信心的我,一时之间,又左右彷徨,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矛盾之中,我再次开始喝酒,抽烟,以此来麻醉自己的神经。
我的反复无常把珍珍也搞得莫名其妙,接着,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想法,就开始有意躲着我,不跟我说话,甚至在床上也麻木地应付着我。然后成天泡在公司里,好像发誓要在公司里评上个先进工作者似的。
失魂落魄的样子被成局长看在眼里。他以为我是因为不能及时接替上办公室主任的宝座闹情绪。事实上,这真是冤枉了我,但成局长还是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劈头盖脸地训开了:“高喜生,你干什么?这么一点破事就想不开了?”
我无助地看着他,心想,如果你的老婆也有问题,不替你生孩子,看你还能想开不!
“我真是看错你了!”成局长继续按照他的思路,大声呵斥着,“我以为经过这几年的磨炼,你已经成熟了,能经得起考验了。没想到搞来搞去,你还是这副样子。”
我继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似乎对于他的痛斥,并不放在心上。果然,我的沉默更激怒了他,他将桌子一拍,霍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说:
“高喜生,你不要不服气。如果你还是以这副精神状态混下去,我看考察也免了,这个主任你根本当不成!”
事后,我后悔地想,我应该跟他说清楚,我所想的与他所想的完全是两码事,所谓牛头不对马嘴,正应验在这个场合。但当时我被心里的痛苦纠结着,恨不得对着墙上拳打脚踢一番,以泄怒气。因此,当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的时候,我的眼睛瞪得更大,给成局长看来,简直是摆出了一副挑衅的架势。
成局长吃了一惊,没想到平时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我竟要跟他叫板,把他气坏了,脸上青筋突出,眼珠几乎都要爆出眼眶。
“高喜生!”他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挥动着颤抖的手,语无伦次地说,“你……我……你他妈的真是浑蛋!你知道在局党组会上,大家对你的评价有多高吗?你知道我和徐局长对你寄予了多大的厚望吗?当时差不多都要通过表决了,但有人提出,你的工作魄力还不够,在处理公共事务的能力上也需要加强一些,建议再给你一段时间的锻炼机会,这才提出考察半年的结论。现在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工作魄力和工作能力上的事,而是思想品德方面的问题,还考察个屁,你他妈的滚蛋吧,别在这里惹人烦!”
我见成局长生气,并说出一些骂人的脏话,又泄露出开党组会的一些秘密,觉得有趣,心里也痛快了一些。但这丝毫没有缓解我心里的症结,我本想等他发作完,再好好跟他解释一下,但他却叫我滚蛋。我突然觉得有点委屈,鼻子酸酸的,眼眶里涌出泪来,仍昂着头瞪着他。
成局长还在气头上,忽见我流泪,不知何故,愣了一下。我心里说,既然你叫我滚蛋,我就滚蛋得了,谁还稀罕你来同情我不成?我挺着脖子,推开坐在屁股下面的椅子,连告辞的话也不说,扭头就走了。只听得“啪”的一声响,我知道,那是成局长再次把拳头砸在他的办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