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局党组研究后,办公室被评为局先进部门,同时要求部门上报工作总结和先进个人名单。按照惯例,先进部门的主要负责人,相应的应该就是先进个人。付强是这一年的办公室主任,但他只是个虚衔,谁都知道,这一年实际上是我在全权负责。也就是说,我应该是当之无愧的先进个人,并可因此而得到500元的奖金。先进部门另有2000元的奖励,每个人也可以摊到四五百元。这在本局历史上,是亘古未有的同时又是振奋人心的大好事。
其他部门有的为评上先进部门而欢欣鼓舞,有的为没有评上先进部门而懊恼不已,接着又在为上报先进个人的事情上,部门内部闹得不可开交,平日里称兄道弟称姐道妹的同事们,每天都脸红脖子粗,横眉冷对。这也难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在机关工作,“混”字当头,升官发财通常是没什么指望的,只希望领导大发善心,给大家多发福利,这就是最大的愿望了。虽然只有区区500块钱,可哪怕是50也好,终归是意外得到的,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我们办公室的先进个人评比相对平静些(当然也许只是我个人这样认为,就像刚才说的,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因为我没有主动去争。在我看来,如果不解决珍珍怀孕的问题,就是让我去当玉皇大帝,我也没兴趣。我让小孙写了个办公室的总结后,就召集办公室全体成员开了个简单的会,会议的议题就一项:评比部门先进个人,指标一个。我首先声明了我主动放弃的想法,然后让大家发言。大家你看看我,我推推你,都不做声,我只好点名了。
“赵主任,你先说说吧。”我觉得只能按官职大小来决定发言顺序,便首先点了赵曼丽的名。
“我也放弃!”赵曼丽横了我一眼之后,干脆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又把目光移向小孙。小孙嘻嘻一笑,说:“要说,我们办公室这一年取得的成绩,主要归功于两位主任领导有方,如果有两个指标就好了,那就把你们两位大主任报上去。”
我觉得她纯粹是好人主义,把我和赵曼丽推出去,既表现了自己不想争夺,小钱和李志安也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但这非但不是我的想法,同时办公室也只有一个先进指标,把我和赵曼丽同时报上去,这不是和稀泥,让领导为难、让别的部门笑话吗?我决定不采纳她的意见,又看着小钱。小钱说:“高主任,我刚来,什么也没做过。我觉得除了我之外,你们每个人都有资格当这个先进,你们千万别选我。”
我听了只微微一笑,最后只得把目光移向李志安。李志安蜷缩在一旁,一直垂着头,见大家都不说话,这才抬起头,与我的目光相对。他忙赔着笑说:“高主任,我看就别为难大家了,你说了算吧。”自从我与他正面交火之后,他已彻底地在我面前夹起了尾巴。但对于他的话,我还是得辩证地去听。因为他是前任的主任,刚卸任一年,办公室就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成绩,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他的心情的复杂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当然,我知道他是不会染指这个先进个人荣誉的,可焉知他心里对我没有妒忌或怨恨的感觉?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这样绕了一圈,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会议也等于白开了。我想,如果换作付强来主持这个会议,也许用不了三分钟就解决了问题,他肯定会说:“这个先进我是不当的,只有老高最合适,大家以为如何?”然后大家一定会齐声附和。对,我也采取这个办法,提出个我认为合适的人选,让大家口头表决。我逐个扫视了一遍,然后提议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谦虚,但是我们开这个会总得有个结果啊!按说我们办公室每位同志都很辛苦,都很优秀,但指标只有一个。这样,由于赵主任也主动提出放弃,我提议,我们就报小孙吧。大家以为如何?”
小钱马上叫了声好,见大家都没有反应,马上收敛起来,低着头看脚。赵曼丽白了我一眼,淡淡地说:“就小孙吧。”李志安也微微点了点头。
尽管小孙一个劲地说自己不行,我还是果断地说:“那就这样,就报小孙!散会。”
临下班时间,赵曼丽给了我一个眼神,意思是说有话要对我说。我会意,故意挨到下班时间,等他们全走完。果然,赵曼丽也在拿着一本书翻过来翻过去,等着其他人离去。等办公室只剩下我们俩时,赵曼丽毫不客气地说:“高喜生,你很会拉拢人心啊!”
“什么?”我对她的话很是不解。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冷冷地说,“谁不知道,你这个办公室主任的命令还没有下,还要经过半年的考察期?”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我真的没听明白!”
“你少来!”她继续尖刻地说,“你利用评比先进个人的机会做好人,拉拢小孙他们,好让他们在领导面前替你说好话。你以为就只有你聪明,大家都是傻瓜?”
原来她说的是这事。我总算明白过来,同时也为她的误解感到很郁闷。我这样提议,一是因为大家都不发表意见,二是你自己主动放弃,而小孙在这一年的工作的确不错,不仅人气好,工作成绩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怎么就成了我做好人、拉拢人呢?难道她想当这个先进吗?我拍了一下脑袋,笑着说:
“曼丽,真是对不起!开会的时候你主动提出放弃,我以为你无意竞争这个先进个人的指标。如果早知道你想竞争,那肯定是你了。谁都知道,今年局里获得全市综合评比第三名,主要是你的功劳……”
“谁稀罕这个!”赵曼丽厌烦地皱起了眉,脸上结起了冰,这种样子真是别有一番风情。若是在平时,在我们俩相处的时候,我一定会更加怜爱的,可现在她是在生我的气,我便不敢表现出我的喜欢和爱怜。
“到底怎么回事呀?”我很想弄明白她的真实意图,然后婉言解释一番,以保存我们之前的种种美好经历,“有什么话你就好好说嘛。”
赵曼丽沉默了片刻,皱着的眉渐渐展平,眼里突然润湿了,长长的睫毛上如刚从水里浸过一般,闪动着晶莹的泪珠。我吓了一跳,忙问:“曼丽,你怎么哭了?”
“你欺负人!”
“我……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就欺负我了!”
赵曼丽说的时候,眼泪已突破睫毛的防线,流在粉嫩的脸颊上,形成两串水晶般的泪线,让我想到了“梨花带雨”这个词。而她生气的口吻,则像撒娇般,又让我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动。我情不自禁地走到她的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柔声说:“曼丽,我怎么舍得欺负你呢?你一定是误会我了。”
“我误会什么?”她伤心地说,“我对你那么好,你哪里还放在心里?我怀上了你的孩子,不得不再次去医院堕胎,还不敢跟家里人讲,我的苦谁知道啊?”
“你做掉了?”我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是惋惜还是轻松,吃惊地问。当然,我一直相信她会妥善处理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
“你们男人,只想着自己一时痛快,痛快过后就什么都忘了,哪里想到做女人的艰难?”她干脆伏在我肩上痛哭起来,把我哭得心里乱极了,觉得十二分的对不起她。我只得轻轻搂着她,在她的背上轻拍着,以示安慰。
她哭了一阵,慢慢平静下来。我扯过一张纸巾,给她擦眼泪,她也不拒绝。我知道,她的气开始消了。果然,过了一会儿,她问:“喜生,你会不会也是那种痛快过后就把人家忘掉的男人?”
“不是!”我几乎想对天发誓。
赵曼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的神情,又说:“我不信!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俩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当然记得呀!每一次我都记得。”
赵曼丽说起这些事,让我心里顿时涌起无限柔情,脑子里浮现出那一幕幕令人销魂的情景。说实话,我真的是无法忘记的。
“那好,我也相信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赵曼丽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认真地说:“喜生,如果我也想当办公室主任,你会怎么做?”
“你当就你当呗,我怎么会跟你去抢?”
“真的?”她马上惊喜地转过脸看着我,“你说过的话可要算数!”
“当然算数!”我郑重地说。
赵曼丽马上露出妩媚的笑容,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忽然又沉下脸来,说:“如果你今天说过的话不算数,那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我心里一沉。仔细回味我们之间的对话,我发现,原来,她这是欲擒故纵,目的竟是想让我主动退出办公室主任之争,让她接替这个位置。这真是个完美的阴谋,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我觉得自己被玩弄了。她先是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来向我示好,以取得我的好感并彻底听从于她的摆布,然后一闹一哭,把我的心搅乱,再把她的计划说出来,让我不得不甘心情愿地钻进她事先早就设好的陷阱里。她真是用心良苦!
我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快。我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徒,但我也不甘心自己的真情被人利用。在我看来,感情也好游戏也好,那是两厢情愿的事,不应该有任何的目的性或功利性。如果她直截了当地向我提出想当办公室主任,我看在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情分上,会很痛快地答应,我本来就不是干办公室主任的料,既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野心。
我对于自己能够进城并且在这样的机关工作,早已心满意足了,这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何必再去为争一个办公室主任煞费苦心呢?可是,我的真诚却被眼前这个工于心计的女人捉弄了,我觉得是一种耻辱,同时也为自己一直被她蒙在鼓里感到羞愧。我冷冷地问:“这么说,你早就想当这个主任了?”
“当然想当。李志安那样的人都能当,我为什么不能当?”
她的回答直接而赤裸裸,让我感到胆战心惊。我姑且不跟她讨论李志安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办公室主任,只想搞清楚她的意图,又问:“那你跟我好,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这个……不全是。”她略一迟疑,让我有点怀疑她的话是否出自真心。
我觉得她的灵魂不再如从前一样的干净,便想用一些刻薄尖酸的词来攻击她。我不屑地问:
“以前有人说,你跟刘广民也好过,有这回事吗?”
她的脸上红了一下,低声说:“你别听他们瞎说,他们那是妒忌我。”
“他们还说,你给刘广民也怀过一个孩子,是真的吗?”
赵曼丽不再脸红,而是变得煞白,并且气得身子颤抖:“你……什么意思?你想揭我的底,想反悔刚才的话了?”
我通过她脸色的变化,已经得到了答案。俗话说,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我觉得虽然前几个回合她赢了,但最后这个回合的赢家却是我。我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鄙夷地说:
“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小小一个主任,值得我如此作践自己的人格吗?我只是觉得可惜,你副主任当得好好的,工作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还要挖空心思来设计我利用我!难道一个虚名对你如此重要吗?”
赵曼丽脸上死灰一般看着我,绝望地说:“高喜生,如果你反悔,咱们谁也别想好!”
我“哼”的一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浊气,甩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