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夫人进门时,伽罗只是呆呆地坐在榻席间仰望着屋顶漆绘的藻井,目光空洞,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宾客来临。
亦或许是“不屑”?
是的,是不屑——这该死的地方根本没有人配她多看一眼!
一套套虚伪客套的寒暄,她只装作听不懂;对方问起那醉酒生事的呆子,亦不过令侍女敷衍几句,只说他吃醉了酒,来此撒了通酒疯便叫人轰了出去。
娄昭君心里认定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只是公主不理不睬,她亦不好再三追问。正打算作揖告辞,忽听门外传来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转身一看,李祖娥轻推松散的云鬓急匆匆进了门。
伽罗散漫的目光顿时有了焦点,柳眉轻提,上下打量着不请自来的“贤惠儿媳”——
体态稍显丰腴,容貌温良而端丽,襟前沁湿了铜钱大的两片乃迹莫名勾起她心底隐隐的妒意。
李祖娥给两位婆母请了安,从娄夫人口中问得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暗暗庆幸并无大事,赶忙扯开笑容向一脸怨气的公主跪拜赔罪。只道是二郎痴痴癫癫,行事全无分寸,酒后冲撞了公主,实出无心,还望她大人大量饶过他这一次。
伽罗微闭着双眼,打心眼里厌烦眼前这张菩萨般的面孔。那冤家是呆是傻,别人不知,她李祖娥还不知晓么?
酒后生事——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她倒不计较了,唯独她李祖娥说出来,她心里才越发的不是滋味。半晌没答话,只是由她跪着,将人晾在一边。
起身舒了口气,命人给娄夫人看茶,转身之间瞥见那混不吝的呆子半眯着惺忪的醉眼踉踉跄跄地折了回来。
“子进!”娄夫人抢先大喝一声,难得横眉怒目,紧攥着双拳把这惹祸的根苗恨得咬牙切齿。
“娘亲怎么在这里?嘿嘿,夜已经深了。”挠了挠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你给我跪下!”娄夫人箭步上前,厉声呵斥。
高洋看了看跪在堂下的李祖娥,举眉扫过傲然而立的公主殿下,抄着柔然语敛眉笑道,“祖娥哪里得罪了公主?我替她跟您赔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吧。”
娄夫人方要插话训斥,伽罗却莫名地笑了起来,“到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比一个会疼人——”紧盯着案头的梅枝,心里将开得最艳的几朵花儿掐了个稀碎,“真是连台词都一模一样。呵呵,果真般配,好一双恩爱伉俪!”
高洋擦过母亲的肩膀,径自上前将久跪在地的李祖娥扶了起来,半眯着猩红的醉眼注视了伽罗几秒,浮起邪气的酒窝,“你们都笑我是个呆子,可我知道谁真心对我好。能娶了祖娥是我的福气,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她。”瞥了眼母亲,微微沉下口气,“我娘亲不行,你也不行。”
“呵,呵呵。。”望着他的眼睛,笑声干涩而嘲讽。什么恋慕?什么真情?不过是身体的渴望,一晌的欢喜,一钱不值!
心酸肆溢,自颤抖的鼻翼冲上微红的眼底。同侍女道了声“我累了”,草草告辞。绕过画屏,拖着一身的挫败向内院走去。
紧咬着被角,唯恐他人听到她怯懦的呜咽声,泪水肆意流淌,打湿了鸳枕凤被。
终于肯认错了,错的离谱。她不该拿一个有妇之夫的情话来赌自己半生的幸福。那日若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还可以走一条孤独却体面的路。而今,却回不了头了。。
什么高贵的公主?
听听他轻蔑口吻,看看他嘲弄的眼神吧!
失去了尊严,她连倚门卖笑的倡伎都不如。。
高洋送走了母亲,扶着李祖娥上了停在东苑外的马车,转头在兰改耳边喃喃嘀咕了几句,自己也钻进了车里。醉眼半眯,注视了妻子良久,忽然开口说道,“我见你进了东苑,怕母亲迁怒于你才跟了进去。”
“你在屋顶上?”李祖娥小心翼翼地试探,下意识地掩住胸口的两片湿迹。
“呵。”笑而不答,伸手将人儿揽进怀里。
“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害我担心死了。”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长出了口气。
双目紧闭,眉心紧紧纠在一起,“往后再不会了。呵呵,再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