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哟,这是哪家的小孩,怎么坐在地上。”
娇滴滴的声音,晃悠悠的身姿,大红的艳服,明艳的笑颜。
忘天涯弯着半边身子,低着头,凑到苏玉身边,语气愉快,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死人妖你终于想通了!放弃做男人,正式当女人了!恭喜!”
恶狠狠的语气,恶狠狠的言辞,只是配上那浓浓的鼻音,所有的恶意都减了半。
童稚的嗓音,还带着一丝颤抖和哽咽。
忘天涯罕见的没有回嘴,呆默了下,突然蹲在地上,任那鲜艳的大红纱衣拖拽在地上。
一只手伸出,放在苏玉小小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不顾他的挣扎,硬拽了那两只血肉模糊的小手过来,指尖白色的荧光丝丝缕缕缠绕上那两只手,细碎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一边疗伤,一边嘴里劝到:“我早就告诫过你,那种没心没肺之徒沾不得,受伤的只是你自己。不过,早日醒悟,为时不晚,这次就是个机会,早点把你那个所谓的苏姐姐彻底忘了!”
双手猛的抽了回去,用力过猛,新愈合的伤口好些又破裂开来。
那张惨白的尤带着泪痕的小脸,此时双眉紧蹙,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人,冷冷的开口道:
“苏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你什么都不懂!”
她不是那样的的人……
因为,在最初相遇与分离的时候…..
苏姐姐就明确的告诫过他,自此一别,昔日种种即为过去。
不许找她,就算再次相遇,也为陌路,各走各路,互不相识。
是他死缠烂打,鼻涕泪水乱飞一气,才换来她的另一个允诺。
‘我不喜见熟人,但不拒绝陌生人,此一别后,你只是……陌生人而已。’
是他明明知道她有此一劫,却因是在炼化‘小玥’的最关键时期,而简单的相信师傅给予的保证,此劫对苏姐姐来说轻如尘埃,没有一点影响。
师傅他早已万事皆空,身体皮囊的损伤对他来说当然不值一提,但对于苏姐姐却至关重要,世间之人本就对容貌发肤爱惜非常,女子更胜,就连蜀山上那些一心修仙的女弟子都不放弃对容貌发肤的护养,更何况是那样明亮而耀眼的苏姐姐呢?
如今她貌残身残,都是他的错。
是他自私自利,对于术法,贪恋急成,才狠了心没有及时下山提醒帮忙……
现在……现在更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敢面对她……
不敢面对自己犯的错……
不敢正视自己曾暗自发的要永远守护苏姐姐的誓言……
难怪,苏姐姐要把他当做陌生人,他……他根本就没有被她当做熟悉的人的资格……
噼里啪啦的晶莹泪珠,如一颗颗接连串起的水晶,折射着细碎的阳光,配上那张惨兮兮的小脸,昔日的凌厉深沉荡然无存,哀泣的表情,惊慌的眼神,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破娃娃。
这样一个玲珑剔透,可爱秀美的孩子,谁能忍心看着那张小脸上沾染上这样的哀伤。
随后而来的丫鬟、仆妇、小厮个个脸上心疼的不得了,虽然不太清楚其中的缘由,可也内心的里把那个他们口中提到的什么‘苏姐姐’骂了个狗血淋头。
心里虽然着急心疼的不得了,可看到苏小师伯面前蹲着的那艳丽的女子时,个个又都迟疑着相互瞅瞅,不敢上前,谁都不想沾染上忘师尊,连被他看上一眼都觉得渗人。
倒是颜师弟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扮演者好夫君的角色,安静的站在那两人的身边,神色淡然,不言不语。
颜师弟,好定力啊。
~~~~~~~~~~~~~~~~~~~~~~~~~~~~~~~~~~~~~~~~~~~~~~~~~~~~~~~~~~~~~~~~~~~~~~~~~~~~~~~~~~~~~~~~~~~~~~~~~~~~~~~~~~~~~~~~~~~~~~~~~~~~~
忘天涯也学着苏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腿毫无女子之态的大伸着,两条手臂撑在地上,脖子微仰,双眼无神的看着高高的天空。
那苍穹之上,似乎也有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一把甩开他的说,蹙着眉,声音冷淡的说道:
“她不是那样的人,你什么都不懂……”
不懂!
不懂!
又是不懂!
他该懂什么?
而她又懂得了什么,就算最终的下场是被那个混蛋拆筋剥骨,毁掉神魂,也无一丝一毫悔意,反而让他以魂祭誓,永远不得伤害那个人!
迷茫的眸子似有迷惑又有刻骨的恨意。
半晌,无人说话,诡异的沉默中那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
“终于哭完了?”
调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玉一呆,猛地抬头,那张还挂着泪痕的小脸猛地对上一张艳丽的大脸。
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在这个人面前,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痛哭流涕,煞白的脸猛地涨红了,接着立刻撇过头,眼里闪过一丝羞怯和恼怒,虽然极力克制,可那小身子仍是颤抖个不停。
这次,却是因为气愤和悔恨,竟然在这个死人妖面前示弱,还哭鼻子,这下可要被他笑死了!
还没等他想好若被他取笑,该怎么还击,肩膀上一紧,就被一只细白的手整个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
像个麻袋一样被人提着,苏玉所有的郁气瞬间聚集爆发了,脚下用力,定住身子,身子一滑就脱离了那只手的控制,两手化拳,虎虎生风的就像那只手的主人攻去。
还没碰到那人的衣衫,就被轻轻松松挡了回去,两只小拳头还被那人一手擒住。
忘天涯一手拉近他,弯下腰,凤眼灼灼,嘴角左右挂的老高,另一只手却‘啪’的一声拍在他的头顶,戏谑道:“还有心思护面子,有力气打架,看来是没事了。虽然哭哭啼啼比较符合你这个年龄,但那样软弱的苏玉可就不是我所认识的苏玉了。”
“你认识的苏玉……是……什么样子的?”
挣扎的身子忽然停了下来,哭的肿胀的杏眼直愣愣的看着那双凤眼,声音略带丝紧张的微颤。
“我所认识的苏玉嘛….....性格恶劣!不尊老!不敬长辈!脾气大!不听劝!明明还是个牙都没张全的小子,偏偏学你师父那张死人脸,装深沉,搞得自己像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子。”
看着那张越来越红白交错的小脸,他话锋一转,语气少见的没了调笑,认真道:“可是,那个老头子一样的‘小大人’,固执却认真,胆小却从不言败,就算遇到再大的痛苦,有暂时的迷惘和逃避,却从不会退缩,伤心也好,难过也好,在他的身上总会过去的,这就是我认识的苏玉。”
寂静的山道,那轻柔舒缓的女声轻轻的响起,表情温柔而认真,柔嫩细白的皓腕从大红的衣袖里伸出,晶莹淡粉的指尖慢慢的放在那个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头上,轻轻的摩挲。
那孩子微仰着头,两只手已经从那女子的手中脱离了出来,可他好似仍未知觉一样,双手仍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拳头攥的紧紧的,握在胸前,两只水灵灵的大眼怔楞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中似有晶莹的东西慢慢的聚集,微颤颤的悬挂在挺翘的睫毛上,安静而乖顺,就像一只被安抚的宠物。
他们的身旁,男子静静的伫立,虽然始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表情也总是淡淡的,可正是那份始终如一的淡然,仿佛天崩地裂也不会有丝毫改变的淡定,奇异的在他们三人周围萦绕出了一种宁静的氛围。
他们是眼花了吗?
剩下的六位弟子全都呆愣住了,眼前这样一幅温馨和睦的三人图真是存在的吗?
苏小师伯虽平日里小大人一般严肃刻板,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六岁的稚童,有这样脆弱的表情尚还可以理解。
但是!让他们惊讶的是……
魔鬼般恐怖的忘师尊竟然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难道真的如苏小师伯所说,他的内在本性其实是女人吧,但可惜投错了男身,所以性情才那么的怪异,而一旦变作了女子的模样,便也会如女子一般柔静,甚至在看到哭泣的小孩子时,还会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母性的光辉来?
可惜,幻觉总是最美的错觉……
而且,那错觉只一瞬便幻灭了…….
只见那红衣的女子一把将那个小孩子紧搂在怀里,双手青筋暴跳的用力按压着那孩子死命挣扎的头和肩膀,刚才的温柔表情不变,只是此刻看上去倒显得狰狞起来,嘴里还大声说道:“儿子!看在为娘刚才那么安慰你的份上,总该叫我声‘娘’了吧,嗯?”
“混蛋!死人妖!糟老头!放开我!”
“啊呀!哭完了就不认人了是不,亏为娘刚才费劲脑子,忍着呕吐的**,做出那么恶心的表情,才想出的那么些好话来!得了为娘的好处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从今以后,你可就是我儿子了啦!”
边说边用力压着苏玉的小身板,让他的头彻底紧贴在大红的腰腹处,让那张小嘴再也没有空隙开口。
“嗯嗯!很好,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代表你默认是我儿子啦。”
自说自话完,满意的抽手正想摸摸那个小脑袋瓜子,忽然怀中一团熊熊大火猛地窜起。
忘天涯眼快手快,立刻撤了手,瞬间就飘到一旁,整个身子藏到旁边站立的男子身后,只露了一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娇嫩的声音跟着响起:“哎呦呦,儿子啊,为娘知道你对我的爱,热情似火,为娘心里虽然欢喜,可这样大的火气不仅伤身,弄不好一个小火苗飘了出去,烧了这山上的花花草草不要紧,若是正好有个腿脚不灵活的家伙还没走出这山岭就被连累死了可就要冤死了……”
阴阳怪气的调还没扯完,那团笼罩着苏玉全身的蓝色火焰突地消失了,只留了蓝色的小火苗在他的掌心里跳跃,眼里警告意味甚浓的盯着那艳丽女子。
那火焰虽小,可力量确是不容小窥的。
那是御火神器,其色为蓝,形如紧密无隙的天雨,故名‘蓝雨’,是羽宗收藏的上古神器之一,焰随心动,心有多大,那火焰涉及的范围就有多大,不同的是平常的火焰灼烧的是实物,而它烧的是修为,对普通人来说无甚大碍,可对于有修为法力的人,妖,仙来说,却是千万沾不得的,蓝雨细如牛毛,碰上一丁点便减百年修为。
但这件法器有自己的灵性,只对攻击性的接触有反应,只能‘护’不能‘伤’,是下山时,任青言给苏玉护身用的。
不过,大家都默认那根本是来防忘天涯的,看,这不就用上了吗?
忘天涯心里暗骂任青言偏心,当年那个玩意他为了对付某人可是求了好久都没要来,现在轻轻松松的就给了苏玉。
难道,真是来防他欺负他的小徒弟的?!
蓝雨虽说是‘护’。
可谁知道那玩意是按什么标准来判断是否有攻击性的,若是把他刚才的玩笑当了真,随随便便就给他淋个火雨,若那层东西抵不住,他可就要原形毕露了。
眼前顿时闪现一片乌沉沉的焦黑色,还有得了癞痢病似的满头疤!
他不要!
好像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那张丽颜猛地白了白,嘴角挂起的笑都有勉强起来。
诈一看,倒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配上他现在娇小的女人身姿,更是显得楚楚可怜,惹人疼惜。
就连那些一直旁观的丫鬟仆从们眼神都有些心软了,可坚定的‘绝不沾染忘师尊’的强大信念依然牢牢的将他们的脚锁在原地。
苏玉收了手上的蓝色火焰,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暗一明,渐渐神色坚定起来,圆润可爱的小脸上哀泣之色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肃穆。
他对着那躲躲藏藏的红衣女子忽然半弯了下腰,一手贴在白鹤停驻的位置上,那是蜀山羽宗面对长辈和前辈的尊敬,可在山上除了任师尊享过苏玉的这种待遇外,其他人都是对他尊敬的份。
虽按辈分和资历来说,苏玉也理应对忘天涯如此尊崇。
但是这个‘理应’放在这两人身上,那是任谁都觉得‘不应’的事。
空气诡异的沉默起来……
只听得见那清脆童稚的声音,认真平静,坚定而缓慢的响起。
“忘师伯,以往是师侄无礼,目无尊长,现在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从今往后,弟子一定谨遵您的教诲,再不会对您有任何不敬,以往之过,还请师伯原谅。”
“此话当真?!”
头还在颜骨的背后晃来晃去,身子却不动,满眼怀疑。
谁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陷阱,引他放松了心智,再对他来个措手不及,虽然苏玉从来没有做过偷袭他的事,可是刚才他被那声‘儿子’气的连‘蓝雨’都拿出来了,保不准现在精神不正常着呢,当然不能按常理来度之。
别说忘天涯不信,后面的丫鬟仆从们叶从刚开始的震惊到满脸怀疑了。
“我只有一个条件!”
苏玉杏眼迸发出一抹光亮,声音斩钉截铁!
空气中紧绷的气息突然一下被打破了,大家齐齐呼了口气。
暗道:这才应该嘛,若是有求于人,放低身姿那就显得理所当然的多了。
“条件?!说来听听……”
心有余悸的忘天涯,仍然缩着头,可大半个身子已经荡了出来,凤眼微眯,紧盯着苏玉的眼睛。
“我想请师伯帮一个人恢复容貌……”
苏玉略微停顿,眼中炙热光亮更胜,声音坚定毫不质疑的继续说道:“弟子相信师伯一定有这个能力!”
大红的衣衫尽收眼底,忘天涯已经扭着柳腰一步一步踱到苏玉的面前,从上往下,直直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微眯的凤眼里,暗沉涌动。
开口的声音却依旧是调笑的语气:“当我‘儿子’也成?”
话音刚落,那小童子突然屈膝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两只仍然有细碎血口的小手按压在粗糙的山地上,头重重的磕了下去,嘴里清楚而恭敬的说道:“娘亲在上,请受儿子一拜。”
又是一阵压抑而紧绷的沉默,这次仿佛连空气里的气流都停止了响动。
修仙之人本就孤傲清高,对辈分资历高的人尊称敬礼,那也是世间礼数或内心崇敬所致,骨子里仍然存着骄傲的本质。
所以就算苏玉再有求于人,但做到连自尊都不顾,在昔日的对头面前屈膝下跪,还是让其他弟子内心震撼到不能思考。
连忘天涯本人都猛地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盯着跪在脚边的苏玉。
场中唯一一个毫无影响,始终无动于衷的怕也只有表情淡漠,站在原地望着远处发呆的颜骨了。
“好,我答应你.......”
红衣女子猛地开口道,声音清冷到令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结上了一层冰。
“我倒要看看如此为她的你最终会得个什么样的结果!”
苏玉小小的身体以伏跪的姿势紧贴在地上,按压在山地上的手被粗糙的地表磨蹭的溢出更多的鲜血,可他仿佛无所觉一般,双手猛地紧握,眼睛猛地紧紧闭上,俯卧在地,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