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见后面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跟上来,苏歆玥这次安了心,带着君不知慢悠悠的赶路,不过在山中急走多时,她的身体本就不如以前,君不知的身体更是弱的走路基本带喘了,虽然他从来不说,带喘的呼吸也尽量压抑着,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但那苍白的神色看着她却是不舒服极了。
所以,现下她急欲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整一阵,可这一路走来,别说小点城镇、村落了,就连个客栈、茶寮都没有,一眼看去,全是广阔而荒凉的野地,青黄稀疏的草丛,打眼看去,连个活物都没有,整个原野空荡荡静悄悄的,宛若死地。
她旅途之中,从来随性而至,所选之路全凭感觉,都是走哪算哪,从来不做规划,荒野树林无人之地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饿肚子,身体疲惫到随地睡大觉更是家常便饭,不过不知何时那种逍遥随意却离她越来越远了。
身后跟着一个人,虽然他除了偶尔的唠叨外,大多数时间都常常安静到没有存在感,也没有任何的要求,但是,她却不自觉地比他更在意他的身体状况,他的喜怒哀乐。
明明他是个就算没有妖力也怕比自己这个凡人强了不知多少倍的半妖,她却总不自觉得把他当个碰不得的泥娃娃,就算在这风餐露宿,漫无目的的旅途中,也尽可能的想把他放在一个安全而舒适的环境里,看着他安安稳稳,健健康康的便也觉得心情舒畅,万事安好。
就如此刻,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听着那奋力压抑着却仍然逐渐清晰的喘息声,便想尽早找个舒适的客栈将他安顿下来,或是有个落脚的地方让他歇歇也好,可偏偏四下一片荒芜,一眼看不到头,也不能走的太快,怕身后的人跟的太急。
但是,不同于此前在祁阳城时候急于摆脱他的烦躁,而是一种夹杂着莫名担心的焦虑之感。
“咳咳……咳咳……”
身后开始传来极轻微的咳嗽声,她晃得极慢的步子终于彻底停了下来,转过身去,他立马将捂在嘴边的手撤了下来,隐约可见一丝刺目的腥红在他的嘴角一晃而过。
她的眼神一紧,心突地疼了一下。
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像平常每次她回过头时一样,睁着那双雾蒙蒙水亮的黑眼睛,安静而乖巧的回望着她,若是有时她故意不答话,只是逗趣一般直盯着那双黑亮的眼睛时,他便会像个受惊的小兔子般,眼睛撇开,四下乱扫,白皙的脸颊也会泛起淡淡的红晕,嘴里更是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是累了吧……我……我们歇歇吧。”
便是这种时候,他才会提出点自己的意愿。
虽然,那更像一种躲避的借口。
此刻,他仍是那个安静而害羞的小兔子,只是这次倒是直接略过了回望,身子偏斜,眼睛低垂着,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说出的话也不结巴,只是声音微哑,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累了吧,我们休息会儿再走吧。”
她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两手伸出将他的脸掰了过来,不知是她的力气过大还是他的身子太过孱弱,他竟然在她的动作下,倒退着踉跄了几步,接着更是一把将她推开,猛地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捂着嘴的指缝不断有鲜红的血流外溢,不到片刻,他的整个手连着绯红的衣袖全部染上了鲜红的颜色,而他的身子却仍然不断的抽搐着,仿佛要将整个身体里的血全部咳出来似的。
看着他躲避的样子,她心绪不安,只是想掰过他的脸看个清楚,没想到他竟然会咳血不止。
心下一惊,她连忙伸手想扶住他的肩膀,可还没碰到,他便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身体终于不支倒在地上,更加剧烈的咳嗽带出新一轮的鲜红。
断断续续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别…….咳咳…….会…….咳咳…….咳咳咳……脏……手……咳咳…….”
她落空的手猛地收紧,一股郁气混合着愤怒从心底升起瞬间便席卷全身。
“你一直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他的身体都成这个样子了,竟还在担心在意这些有的没得东西。
难道在他眼中心中,她就该是个手指不沾阳春水,永远干净整洁的,那种城镇里遇到过的千金小姐模样的人吗?!
“还是你希望跟在那样的人身边!?”
此刻,那些以前很是喜欢和享受的那些所谓‘关心’的唠叨,现在全化作一根根讽刺的利箭射进她的身体,他喜欢的是那样的女子,所以也自以为是的把她当做那样的女子。
明明知道不是生气的时候,明明知道关心则乱,也明明觉得现在这个乱发脾气的疯子不是正常的自己,可还是控制不住那些乱七八糟又莫名其妙的话从嘴里说了出来。
或是感受到了她的怒气,他挣扎的不让她碰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任她的手带着怒气紧握在他细弱颤抖的肩膀上。
激烈的咳嗽让他无法正常的开口,一手紧捂嘴唇,另一手猛地抓住她的衣袖,紧紧握在手里,暗淡无光的眼睛里带着焦躁与急切,头摆动的像个拨浪鼓,摊在地上的身子也急欲着起身向她的方向爬去。
可是,他刚爬了一步,她却突然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着一般,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双眼冷冷的看着他,却全然没有以往的肆意随性,挑乐逗趣之色,而是夹杂着一丝……厌恶……
再次被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只觉心中那块激烈跳动的血块,猛然被锋利的丝线如网般密密麻麻的紧紧束缚,像是要绞碎般一点一点勒紧。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全身,突然,‘砰’的一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绞碎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双目所见尽是一片血红,身上疼痛的知觉也一下子消失了,趴在地上,他嘴张了张,本能的想叫一个人的名字,可是刚一张嘴,却只感觉有什么粘稠血腥的东西像澎湃的河流一样从里面倾泻而出。
他目不能视,耳边轰鸣不绝,身体没有知觉的伏趴在地上,唯一能动的两只手用力抓在坚硬的土地上,不顾粗糙的地面划破细腻苍白的皮肤,带动着毫无力气的身体不停的摸索前进,不到片刻,指甲崩裂,血肉翻飞。
可即是如此,那具身子仍然坚持不懈的向一个方向爬去。
苏歆玥紧紧盯着那具残破的像一堆腐肉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向自己靠近,心理阵阵刺痛,可两只手仍是紧紧的蜷在身侧。
这样的自己,让她都觉得厌恶。
心绪不稳,焦躁不安,这个陌生的疯子就是现在自己的模样吗?
是不是,从一开始,她的自以为逗趣般的喜欢,就已经错了……
这个少年,在她的生命中已经占据了太多的位置。
是不是已经到了该抹去的时候了……
可是,看着那满身是血的少年向她匍匐而来时,看着那双被腥红血染的双眸时,看着那眼中的执着和坚定,夹杂着强烈的希冀与死灰般的绝望时。
脑中顿时一阵轰鸣,所有纷乱的嘈杂全部消失殆尽,眼中只看得到那个人的身影。
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要把这个人弄的如此残破血呢?
明明是想要他一直好好的啊?
如魔怔般,她脚下移动,两只手同时伸出,想要将那个血染的身子紧抱在怀里,轻轻安抚,将他眼中所有的死寂和绝望一一剔除。
“你要到哪里去?”
突然,一声温柔浅叹在她身后响起。
随着那轻柔的声音轻微的荡起,眼前的画面忽然像是水墨画一般随着笔锋的游走渲染开来,干裂的土地,血腥趴伏的身体,通通消失不见,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余辉的落日,红霞似火在广袤的苍穹上朵朵绽放,白玉的阶梯层层递上,如直入云霄高不见顶。
一抹粉嫩的纱裙包裹住的小小身子,立在阶梯之中,很容易就会被那片刺目的白玉之光所掩盖,而她第一眼却猛地胶在那片粉红中。
淡金柔软的发只用了一根白色带子松松垮垮缠系着,馒头大小的发髻歪歪斜斜的在头顶晃悠悠的摇摆,肉嘟嘟的小脸上,那双细微眯着的墨黑眸子静幽幽的看向她的身后。
小小的身子上包裹着层层叠叠的粉嫩红纱裙,如她头上馒头大小的红色曼陀罗密密麻麻的遍布在纱裙的下摆处,成为那粉嫩上唯一的花色。
落日余晖,红霞似火,映照在那张被簇拥在层层叠叠粉纱之中的小脸上。
那是……
念头刚起,忽然一股夹杂着胭脂水粉的熏香拂过,她看到她的身体被突兀的穿过,那人摇摆着这世上最妖娆的步伐,发髻处珠翠环绕,其余乌黑的青丝如流水一般漫过脚踝停摆在他随动而舞的白色衣摆上,白衣上金红两线勾勒出盛开的血色曼陀罗,黑发拂过,背部花隙之间隐约有雪白的肌肤刺人眼目。
这么的熟悉……
是那个人吗?
是那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