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回家,有司空霖的护送,果然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在茗依闺房外头守着绣花的碧心。今日茗依出门并没有让其他人知道,虽然因着有铺子的缘故,出府勤快些也是正常的,可就怕被有心人惦记,还是做事谨慎些好。因此在茗依走后,碧心就拿了绣花筐子在小姐闺房外坐了,有人来问就说小姐在睡觉,不能打扰,好在一下午都没有其他主子过来找,倒是碧倩和王嬷嬷有些不放心,过来看了几次,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把下午时光兑付了过去。
碧心正内心焦急呢,绣的花也不成样子,就见神出鬼没的六皇子领着二小姐不知道从哪里拐了出来。眼下是太平盛世,府中没有过多的兵士,那些守卫侯府的甲胄兵都在侯府院子的外围待着,这内院都是些寻常小厮,因此司空霖才轻松的就避开了众人将茗依带回了梧桐院。
见着仍旧一身男装的小姐,碧心连忙给司空霖告了罪,拉着小姐进了闺房。开玩笑,被其他人看到了还得了,准沾染一身麻烦。司空霖也知道分寸,见茗依安然回府,又几步移动,离开了。
“小姐,怎么出去了这么久,都快急死奴婢了,喏,马上就到用晚膳的时候了,快点把衣服换回来吧。”碧心一边说一边去拿早就准备好的衣服要给茗依换上,这一身男装让人看到就不好了。
拿了衣服放在一边,首先就是要伺候着小姐宽衣,自然就看见了两个手上包扎着的白布条,“呀,小姐,这是怎么了?受伤了?严不严重?”好在此刻的碧心虽然护主心切,骤然看见小姐手上凭添的东西,也还知道要注意着点,声量也不高。
茗依趁着碧心查看自己双手的功夫,低低的解释,“无事,皮肉伤,两三日也就好了,涂了药,不要伸张。”
听说不严重,碧心悬着的心才放了下了,照旧压低了声音讲话,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只小心的不要碰到受伤的地方,“既然小姐讲无事就罢了,奴婢也不多问,只是这两天少不得要注意点,别的都还好,自己院子里面,要瞒着也简单,只是明天的请安可怎么办?”
“没关系,司空,六皇子说这药效果不错,想来明天早上就可以把包扎的布条取下来了。”
“只得如此了。”
过了几日,茗依的手已经大好了,只是还留了浅浅的疤痕,倒不用太在意,上回脑袋受伤,大嫂孔月馨送的药膏还有,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的,只是需要时间。这几天,司空霖承诺的事情一直没有什么进展,饶是茗依再心急,也只得按耐住性子耐心等待。
这日上午,茗依等人刚在老夫人处用了早膳,在扶瑞院坐着闲聊。听见一个婆子来报,说是九公主司空毓敏来访。
九公主乍然来访,众人都有些惊讶,因着侯府当家主母慕夫人和静贵妃的关系,这九公主也算是和南安侯府有着亲戚关系,不过多是慕夫人领着茗依去宫里请安,九公主出宫到府上来还是头一遭。
老夫人连忙吩咐好好的迎进来,众人都在揣测司空毓敏出现的用意,唯有茗依心头大定,想来应该是为着自己的事情来得。眼神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安岳,几年前的公案就要迎来了解的时候了。
众人来不及换上见客的衣裳,只得整肃仪容,力求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公主的到来。
见得公主,安岳在前,领着侯府众人乌拉拉的跪下,“臣等恭迎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毓敏一派端庄,“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表示对侯府的尊重。
“未知公主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殿下恕罪。”安岳拱拱手,礼节不可废。
“姨父太见外了,今儿个本就是毓敏不请只来,怎么能怪罪侯府未曾远迎?快别多礼了,都是自家亲戚,怎么弄得这般外道,要是母妃知道我在姨父的府上耍派头,怕不得揭了毓敏的皮。”毓敏和煦的开着玩笑,她的态度拿捏的很好,既不会让众人感觉自己这个公主高高在上,又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好糊弄的,能够任人搓圆捏扁。
众人坐定,又重新上了好茶。
“公主殿下今日前来可有何要事?”
毓敏对着茗依眨了下眼,“看老夫人说的,莫不是无事这侯府本公主还来不得了?”
“公主殿下说笑了,这侯府本就和公主有亲戚关系,如何来不得,老身惶恐。”
“呵呵,老夫人,毓敏给您开玩笑呢,您可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晚辈一般见识。”见老夫人要接自己的话,可惜不想给她机会,“说起来,毓敏还真不是无事前来游玩的,喏,这位是宫里太医院新来的夏侯太医,医术高明,就想着让他到侯府来给茗依表妹看看,说不定这回能成呢。”
众人原先就注意到了司空毓敏身后站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不过公主殿下没有开口,也只能在心里面揣测这老人的身份,未料到竟然是太医。
慕夫人心头一怔,女儿的哑巴成了一个心结,纵使这些年来不断的失望也改变不了心中的希望,就算再女儿面前表现得多不在意,心头却是凝结成了一到疤,时不时的就要扯开来,让自己痛一场。
“毓敏,你说的是真的么,这位太医真的能行?”满眼的期盼与热切。
“姨母,成与不成,毓敏也不敢说,总要让夏侯太医看过才知道。”司空毓敏轻声安慰。
有人心中满是不屑,这个哑巴,那么多的大夫都给宣判了死刑,难不成还能有什么转机?简直就是自欺欺人,也存了看笑话的心思,有时候她人过的不好,那么自己也就好了。
安岳看了看茗依,茗依扬着头,努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然而安岳还是看到了茗依紧握着的拳头,微微发颤。这幅摸样成功的勾起了安岳的愧疚之情,当初——当初他也没有想到所谓不可预知的后遗症会是这样,若是早知道——这个念头甫一升起就被压下,已经既成事实,一千一万个早知道都只是早知道而已。
“公主殿下,还请这位太医给小女细细诊断一二,若真的能治好,臣一家人感激不尽。”安岳诚恳的说道,此刻,他只是一个一心盼着女儿健康完好的父亲。
在场的其他人也是一副‘若你治好,不胜感激’的神情,只是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就不好讲了。
毓敏看向身后的夏侯太医,“太医,你现在就给安小姐看看,在场的都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是,臣遵旨。”
夏侯太医就是原先给茗依诊治的那个大夫,此刻却只能装作不认识,“安小姐,请先让臣看看脉象。”
“安小姐,请张开嘴,让臣看看您的嗓子。”
一番精心的诊断,像模像样,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将注意力放在这个专心诊治的夏侯大夫身上,就连毓敏公主也一样。
良久,夏侯大夫结束了诊断,又问了些相关的问题,当然都是由其他人代替茗依作答的。随后,夏侯大夫摸了一下花白的胡须,深深的叹一口气。
他这一叹气不要紧,慕夫人脑中绷着的那根弦差点没被闪断了,“太医,小女的病情如何?可有治疗之法。”
“唉——”又是一声长叹。
茗华一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母亲,还用说吗,这太医都叹了两会了,想来是没有办法的。”
司空毓敏眼神一凛,茶杯搁在了桌子上,淡然的说,“你是谁,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讲话,真是没教养!”
茗华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老夫人护着宠着的,慕夫人也没有说过半句重话,这还是头一回被人说是没教养,当下就有些羞愤,是公主又怎么了,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我——”
“华儿!还不快给公主殿下赔罪!”
“父亲——”
安岳的脸又沉了几分,原先还道这个小女儿是个乖巧懂事的,没想到如此不知分寸,“公主殿下息怒,是小女莽撞了。”
“无妨,本公主还犯不着为着一个小丫头动怒,只是依本公主看,似乎姨父的这个女儿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安岳回过头,狠狠的盯着茗华,茗华被吓了一跳,这样的父亲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不得已,只好服软,“公主殿下教训的是,臣女知错了。”
“好了好了,毓敏,华儿年纪尚小,不懂事,就看在姨母的薄面上,饶了她这一回?”
毓敏换了一副笑脸,“瞧姨母说的,毓敏本来就没有生气,知道姨母记挂着夏侯太医的诊断结果,夏侯太医,还不将安小姐的情况如实说,卖什么关子。”
夏侯太医又习惯性的摸了一把胡子,“公主殿下可是冤枉微臣了,适才臣叹气,是为安小姐不值,好好的人,凭白受了这么几年的苦楚。”
“哦?太医这话是何意?”
“公主殿下,安小姐这嗓子是被人故意下了药才会这样的。”
一语惊四座,“什么?!故意下药?”安岳被震惊得不行,“您确定吗?”
“侯爷,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这下药之人手法十分高明,若臣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南疆一代的秘药,此种药能让一个好好的人再也不能开口讲话,而且下的分量若是重了,还能导致人丧失部分记忆。”
安岳只觉得天旋地转,怎么回事,子言不是讲是失忆导致后遗症才不能说话的吗?怎么太医又讲是不能说话导致的失忆?难不成子言是在诓骗自己!头一回,安岳对那个人产生了一丝动摇,毕竟当初那个人有多厌恶自己的妻儿自己也是知道的。
“太医,这话可不能乱讲,要真的是下药,为什么以前那些大夫都没有诊断出来?”
“侯爷有所不知,此药十分罕见,微臣相信,整个中原见过的大夫也是寥寥无几,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和师傅一起游历南疆,臣也是认不出来的。”
安岳颓然跌坐会椅子里面,他急切的想要找子言确认这件事,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他十分复杂的看向一旁同样呆滞的女儿,想来女儿怎么能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实!
慕夫人差点要哭出来,八年了,这还是头一个能说的透彻的大夫,“夏侯太医,小女的病可否能治好?”
“夫人莫担心,若是旁人或许只能束手无策,微臣却是有信心的,只是今日来的匆忙,也不知道安小姐所缓何种病症,因此并没有带上响应的药材,况且此病还需要配合针灸,待过的几日,微臣一定拜访贵府,到时候定还夫人一个能开口的小姐。”
太医的话莫名的让慕夫人安心,或许这位大夫真的是女儿的转机,“不知需要什么药材,咱们府上药材不少,兴许刚好有用的着的。”
夏侯太医胸有成竹的摇摇头,“夫人有所不知,这病背后用的药颇为奇特,这治疗的药物自然也不是凡物,况且微臣虽然知道其中的病理,到底没有医治过,所以其中的用药分量还要好生斟酌。”
要说原先慕夫人心中还有一些不真实,现在听了夏侯太医的话,就有九成九的相信了。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如果夏侯太医直接把话说的十分圆满,恐怕这处戏让人怀疑的地方就多了,患病患的莫名其妙,自然就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心头哀叹,苦命啊,自己这个做师傅的,真是一点地位也没有了,徒儿一句话,自己就得巴巴的帮着忙,唉——唉——苦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