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我低低的唤了一声,不知怎么得这夜晚降临之时,我却迟迟不想睡去。许是那白日里的梦境太过真实,不免真实的让我惧怕,所以宁愿无眠。
“娘娘?”明月原本趴在案头睡着了,听我唤她,便起身前来查看我有无异状。
“你可曾有过悔恨?”我不知道我自己为何要问出这事,也只当我是大限将至,往事都看开了些罢。
明月像是不曾理解我的意图,呆呆的瞧着我。
“宫女年满二十五即可放出宫外,你这是为何?”我知明月早已过了这年岁,按理说那些宫女本就该期盼着这天,她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肯离去。
“那是宫女……”明月低低的叹了口气,“可我是那先帝召见一次之后就弃之不顾的废人。”
我睁大眼睛盯着半空中一片微微飞扬的尘埃,听着明月好像还在继续念叨些什么,只是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我随口说了句:“空悬明月待君王。”明月便哭了,她说她就是为了这句诗才换了名的。
我想起我十一岁入宫时的情形了,意识便也就浅浅模糊了下去。
那日皇上一道圣旨遣来了三娘那儿,那时候娘亲早已被病痛折磨的离开了人世。三娘说娘亲那是因为心悸,惠儿可千万不能为了个男子落得如此地步。我睁大了眼睛迷茫的瞧着三娘,尚且不知她是为何如此。
三娘听到那官人念道要我入宫时,惊的说不出话来。送走了那官人,三娘抱着我痛苦起来,一边哭,一边唾我娘亲,说她不该让我这个孩子过早的锋芒毕露。我不知那是什么意思,正如当年的我若是知八岁那首诗会给我日后造成如此之大的痛楚,我定然隐忍住大娘的鄙夷,不作多言。
过了几日,三娘将一簿名唤《女则》的书交在我面前。她说:“惠儿,这宫里险恶。三娘知也许一味容忍算不得好事,但也决计算不得坏事。”那几日总是有些人在不停地同我说些我压根听不懂的话语,三娘的话我也只当作是要我学习那长孙皇后的贤德,在宫里莫要惹是生非。
半月以后,三娘将我交给了宫里的嬷嬷。临行前爹爹抱住了我,同我说无论如何万万不要再去想那长孙冲的事情,只当是我同他没有缘分。我虽是不懂其中的意味,但还是点了点头,爹爹也释怀的笑了笑,他说他对不住我。
“小主上轿罢。”我不喜欢那嬷嬷的很,总觉得她的装扮太过的花枝招展,瞧上去格外奇怪。那小轿倒也算得精致宽敞,一路之上也算不得颠簸。
有个尖细的声音扬起,唤了句:“起轿。”
我便撩起轿帘向外瞧了瞧,在人群之中看见了痛哭流涕的爹爹,艳羡的大娘二娘,抱在三娘怀中的妹妹还有几乎淹没在人海之中的长孙冲。不知为何我如今还是能记起那时他的眼神,夹杂了太多太多异样的感情,我说不出道不明,只能哀叹自己的词汇匮乏。
但那时的我冲他笑了一笑,不知怎么得我就是能够确信在一片人群之中,我和他就是注视着彼此。他望了望,对我作了个保重的口型,我便端坐回了轿内,不作多想。也没看见他之后落寞的眼神。
那时年少,纵使极为早的懂得了四书五经中的人理伦常,却仍是不知那****滋味,面对这离别,倒也就显得格外淡然超脱。又或许当时懂得了一点,却仍是不够透彻,所以即便有些许难过,在这么多的岁月打磨下,意识逼迫了自己将记忆肆意篡改成了正确的航向。
无论是哪种,当时又或者是如今的徐惠都应当知道,自从她迈上小轿的那一刻开始,她同长孙冲的这辈子,都是无关的了。
学宫中礼节的日子纵使是乏味,但跟一群同龄的女童一起,倒也显得格外有意义。嬷嬷夸我是聪慧,这大多数的礼节用不着她细教,我也熟悉的很。我也不知为何,这嬷嬷说的大半宫中礼节,竟然同娘亲从小教导我的如出一辙。
只是再过的超群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罢了,仍有着小孩子的天性。晚上总是睡得不够深沉,时常想起远方的娘亲和爹爹还有三娘和呀呀学语的妹妹。我也方知这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今生今世怕是都难以见到他们了。理智和感性的交错,致使我时常在半夜里哭出了声。
同屋的女子叫作武元华,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今后断然不可小视。她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日后打听她那时也不过刚过十四。既然如此,我是万万臆想不出她为何有一份如此的老成夹杂在眼里。以至于她冷冷的扫视我一眼,我就可以压抑住自己的哭声。
但有时她也会柔声哄我,就像三娘一样。武元华的身上同样萦绕着一股相似的气息,只是我能够隐约的觉察出,这股子味道比起三娘的大家闺秀还多了几分凌然的霸气。想到这我不免有些嘲讽自己的学识,霸气这个词语又怎么用之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女童身上?
进宫之后的生活并没有我所预料的那番美好。
有一个威严无比不爱搭理人的皇帝把我们几个新进宫里的女子随意的打发了下去,我被那股子气场震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甚至连抬眼瞧瞧他的勇气都没有。
有一群整天走来走去忙活自己事情的宫人,他们面无表情,有的甚至于到了面无血色的境地。有时候我不慎撞到了他们,他们会冷冷的扫我一眼,然后继续前行。
我,就居住在这个名曰永巷里,似乎怎么得也瞧不出这天空的颜色。分配给我的屋子在最北边,我每日都要路过形形色色的人事物,才可以到达我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小院子。破落的就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茶椅、一面方桌、一个积满尘埃的梳妆柜同那一面难以分辨容貌的铜镜。
日子过得清苦平淡,有时我也会好奇这当真是身处在那人人向往的皇宫之中吗?怎么我会觉得这儿的日子还比不得当年我同娘亲一道居住的偏院。但我也知这是生活,是宿命,既然命运选择了我,我也不应当有何意义,只当是挫折的磨练罢了。
娘亲自打小时候就同我说,祈求上苍是无用的女人才会做的事情。但我还是时常见到娘亲独自向菩萨祈求着什么,每当我问及时,我总会记得娘亲清朗的音调。
她说:若是菩萨未曾应验,就说明她认为我们有这个能力自己克服。菩萨都相信惠儿了,怎么惠儿都不相信自己吗?
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