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我才发觉其实这皇宫也有不少些优点,这掖庭局断断不止那永巷一个去处。在掖庭的西北角有个罕有人迹的清风阁,藏有古今的大半书籍,倒当真是个宝地。只可惜这掖庭局的人,要不是千方百计欲得荣宠向上爬的妃子,要不是尽忠职守不作多想的宫人,鲜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地方。
我踏进去时方才察觉另一个人的存在,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两鬓有些发白,但是长相却是极为端正的。眉眼之中我总觉得瞧出了几分相熟。
他见有旁的人进来倒也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却又是一脸笑意的打量着我,问我说:“你是何人?”
“我是徐惠。”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的说法很不妥当,便又重新更改了一下,“掖庭才人徐氏。”
他轻笑出了声,自言自语的说:“倒是个有意思的小女娃。”便自顾自的挑了几本书走了出去,也不再多跟我说一句话。
我不敢拿了书回去看,只是随手拿了本古籍小小翻阅了一下。见那天色晚了,便也就整理了一下,回了永巷。
“你今儿个是不是上清风阁去了?”许久不见的嬷嬷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小屋子里,冷不丁的发声问我。
吓得我是不知道怎么样回应。
“怎么没见你带书回来看?”嬷嬷笑得愈发温和了,声音都放轻了一些。
“我…我不敢妄动。”我唯唯诺诺的说道,声音有些许发抖。我想起三娘的告诫,她说我入宫之后万万不可招惹是非。
“瞧把你吓得,嬷嬷我长的是有多可怖?”嬷嬷抚了抚我额前的汗水,“只是想来告诉你,这清风阁你若是去,大可放开来读。”
“多谢。”我突然很想开口问关于那个男子的事情。“那个人……”
嬷嬷此时的神色倒变得不大好了,只是告诉我:“今日见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要同其他人说出去。”
我机械的点了点头。
嬷嬷也许是见我乖巧的很,又缓和了些同我说:“清风阁旁边就是静心苑,你甭往那儿去就成了。”
既然嬷嬷如此说,我也就不多问了。
“徐才人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深明大义,将来必成大器。”嬷嬷难得的向我行了个礼,之后便离开了我的小屋子。
之后的每日,我去清风阁尤为频繁,时常一呆就是一整天。有时候我还会再遇见那个男子,但他大多数时候都不太愿意搭理我。
直到某日,我执着《长门赋》被他瞧见了,他倒破天荒的走到了我跟前来。将我手中的书籍抽走,低低的同我说:“这深宫之中的是非很多,很多女子都平白的将自己的一辈子耗费在这是非之中了。”
我当时不知他所指的是什么,只是看着他说完这话之后朝着南边叹了口气,我知那是静心苑的方向。他摇了摇头又走了,之后我就鲜少见到他来过。
奇的是又过了几日的傍晚,我回到自己屋子时,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领头的是个太监模样的人,怪里怪气的同我说皇上今晚要召我侍寝。
话音刚落,我就只能眼睁睁瞧着自个儿的衣物被那些宫女们解开,继而进了一个漂浮着花瓣的木桶。宫女们在桶边走着绕着,替我洗漱。
过了不知多久,我的神志就快要连同那木桶里的花香一道沉沦的时候,身边有个人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对我说道:“起来罢。”
我便忙不迭的起身,刚欲伸手去勾那平日里的袍子,却被人一把拦下。紧接着的是丝绸触感的长裙就这样迎面包裹住了我自己,我不喜欢这衣服,太过花哨。再之后,我被强行按压在了那铜镜跟前,无数双手在我的脸上指手画脚的动着。
我闭着眼等待着这苦难的结束。
“徐才人,快些启程罢。”早先那个内侍模样的人在一切完成之后拍了拍我,示意我跟着那领路的宫人走。
我这才发觉自己的样子,那么明艳,却让我觉得有些许反胃。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那人见我没有动静,不禁皱了皱眉,再三的催促了我一番。
我便忙不迭的起身跟了上去。
出门时才发觉已经夜深了,永巷像是被一瞬间的拉长延伸,我依旧瞧不见光亮。两旁的屋子里像是听闻了外边的动静,住在里头的女子们纷纷点起灯探出头来瞧着我,我借着她们点起的烛光试图辨析出那些神色,有鄙夷有惊讶有羡慕,不知怎么得我突然好希望自己是旁观中的一员而不是那被人指指点点的中心。
走出了永巷,外面的皇宫就好像是一个新鲜的世界。
一个又一个的院落,来来回回的宫人,还有两三个在外闲晃的妃子。瞬的我发觉这皇宫竟是个如此美好的地方,我对那未来要遇到的皇上的恐惧舒缓了几分。可我也当真不知道如何去应对他,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男子,他什么样子。我只知道他是皇上,是一国之君,是我名义上的夫君。
我走的疲了也乏了,但我也自知没这个身份去开口问询到底还有多久才会到那个目的地。只得默默的跟着走着。
最后,领头的宫人停在了一座宏伟的宫殿面前。而那匾额上的名字却是与这份磅礴大气极为不符——甘露殿。
过了好一会,那通报的宫人才使得那扇沉重的大门向我打开。
穿过层层回廊,我方才见到了那个既是这大唐盛世的一国之君,又是我这辈子唯一归属的男子。他比我想象之中的年轻了些许,本以为他会同爹爹一样蓄起厚厚的胡须,但他却没有。他同长孙冲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人,眼里透出了阵阵戾气,这时候却对着我微微的笑着。这一笑,眼角细微的皱褶暴露出了他年岁不小的事实,除此之外,我再也找不到去作证他四十有余的事实。
他对我笑了起来,不知为何我觉得这笑容与娘亲去世时爹爹安慰我的笑格外相似。我这方才想起,他的贤后,那个样样都好样样都佳的女子在不久之前被病痛夺了性命。想到这儿我看向他的时候眼里也不自觉得染上了一股子的哀伤。
“你就是那江南才女徐惠?”他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小声的答应了一句,便顺从的走近了他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我闻见他绣满龙的袍子上有着淡淡的檀香味,我想也许我没办法喜欢上一个同爹爹一样年岁的男子,但我决计不讨厌他。
“入宫几年了?”他上下打量的目光确实令我有些不舒适。
“大抵有一年了。”
“朕读过你的诗,小小年纪由此造诣,当真是不容易。”他慈祥的像个父亲,我却不得不接受我是他妃子的一员这个事实。
“多谢皇上夸奖。”
之后的很多日子里,我都在庆幸是否是因为我那日表现的太过乖巧顺从,引起了他的怜悯之心,才未曾对我下手。只是聊了些诗词,最后我倚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却觉得莫名的安稳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