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0破茧
宁静的地下海，水中悬浮着一颗微微发光的茧。那熹微的光，如同夜幕中的星辰，驱散不了长夜的漆黑，却依然在黑暗里上演自己的夺目。
光，那是自从这片地下海洋诞生以来，就从未有过的光。这片宁静的海洋里，并非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相反，这是一个和地表水域完全不同的独特生态圈。它几乎是独立的，独立地演化了数百万年、数千万年乃至更长的时间。这里生存着一些独有的生物，它们不需要看着日升月落，然后感叹生命譬如朝露。它们的生命一如这里的海洋，平静，然而隽永。
在这片海洋的最深处，靠近板块裂缝的地方。岩浆从地幔漫涌而出，水与火的碰撞无声无息而又无时不刻地进行着。这是生命诞生之初的温床，在另一些地方，经过漫长的数亿年的时光，演化出了而今我们所见的生物圈。而在这里，另一种形式的生命，也正在这里慢慢酝酿。
一些耐得住高温的简单生命，从这被岩浆加热的滚烫的水中，汲取生命必须的热量，也从岩浆里带来的矿物质和盐分，汲取组成它们躯壳的物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生化反应，它们将热量转化为电流——而这，正是这一片纯净的海洋里，所有食物链上层生命存在的基础。
是的，电流。它们不需要以摄食的方式，从食物中获取能量。它们拥有更高效的摄食方式，一些类同于浮游生物的多“细胞”小生命，从单“细胞”嗜热“菌”的周围，收集它们散逸出来的些微电流。这些拥有复数“生命单元”的类浮游生物，它们聚集在一起，用微弱的电信号交流，然后诞生出更高效的下一代。
然而聚集起来的光团，也会吸引更高等级的滤食者，那些灵活的、水母一般的、更复杂的生命，它们用长长的触须，吸纳类蜉蝣生物的电流。当充盈的电流被它们摄入体内，它们就如同通了电的灯泡一样发光。这会吸引许多类蜉蝣生物自投罗网，当然有时候，也会很糟糕地引来一些觊觎者。
一些庞大而缓慢的身影，缓缓游过地下海的海床。它们张开嘴，将数以百吨计的优质饮用水和夹杂其间的几十个“水母”光团，一起吞入腹中。它们体内的一些触须，会从“电光水母”身上，抽走一部分电流。当那些“电光水母”渐渐黯淡下去，它们就会被这些巨兽，连同海量的海水，一起被排出。
没有杀戮，没有死亡，这个原本贫瘠寂静的世界，一次而渐渐欣欣向荣。也许很多年后，拥有更高演化等级、具备更高智慧的嗜电生物，将会在一场剧烈的板块运动中，从这个世界离开，取代人类，成为这颗星球的真正主宰。
但至少不是现在。
这些缓慢的大家伙，偶尔也会前往较高的水层，比如在繁衍幼崽的时候。新生的巨兽结构相对脆弱，不能承受太强大的水压。所以这些巨兽将在那里产卵，以免让卵囊和其中尚未诞生的小生命，被水压挤破而夭折。
于是地下海较上层的水域，就漂浮着许多这样的卵，它们约有三米到十五米不等的球径，在不同水深的压力下，呈现出怪异的形状。透明的卵囊之中，同样透明的地下海新生一代在其中孕育。
在所有的这些卵之中，那个不透明的、而起直径大约只有一米五的小东西，大约是最奇特的一个了。
然而正是这个微微发光的茧，每接近一个巨型卵囊，就会贴上去，从中汲取电浆一般的浓郁能量。它个头虽小，却仿佛长着一个永不满足的胃，一路漂浮着，已经不知道猎杀了多少这样的卵囊了。
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终于吃饱，这个茧不再动弹，而是悬浮水中，如同心脏般脉动、收缩。一个和地下海截然不同的生命在其中孕育着，而且，看起来即将诞生。
这一片水域里，少数未被这颗茧吞噬的卵囊，它们的孵化，也已经快到尾声。这一代幸存的长子，它在片刻之后诞生了出来。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缘故，它看起来比它的同类更具智慧。和那些仅仅依靠本能活动的同类不一样，这个刚出生的小家伙，一早就对周围的事物，表现出了自己的好奇。
它身上的电流微微闪烁，这种依靠洛伦兹力运动的奇特生命，拥有出色的直线速度。它如同箭一般靠近了那个最奇特的“兄弟”，然而它带起的水流，却让这个体积不够大的“兄弟”，往远离它的方向，飘荡了一段距离。
这让这个拥有简单智慧的小家伙，产生了更大的兴趣，它再一次向着这个茧冲了过去，然而……那个球离它依然有些距离。
小家伙就此开始，玩起了这种单调的追逐游戏，不知疲倦。比起体积庞大的成年个体，这些刚刚出生的、还处在幼生期的个体，更灵活一些，也更有活力一些。它的游戏，开始让它逐渐远离这片它和它的祖辈熟悉的水域，向着更遥远的、未知的远方跋涉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游了多远的距离，当周围的水压渐渐变小，而水域也渐渐狭窄下去，小家伙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而那时候，它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这里的磁场让它感觉到陌生，繁多而且杂乱，它失去了方向，甚至连感应能力和运动能力都受到了一点影响。
和它不一样，被它推着飘了一路的那个茧，却似乎更活跃了一些，更剧烈的脉动和收缩过后，那个茧突然间碎裂。当那些卵膜一样的碎片，被水流逐渐带走，那破茧而出的生命，也终于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那是个人。
至少看起来像是个人。
从性别上看，他大约是个男性，黑色的长发和白皙的肤色，却又让他有种海妖般的魅力。
然而他的年纪并不大，从外貌和身高上看，大约只有通常人类十四五岁的年龄，应当被称之为少年。
这个不知道种族，但是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少年，如同婴儿在母亲腹中时候的样子一般蜷屈着。但随着水流的涌动，四肢慢慢散开。
四肢修长，然而皮肤和皮下脂肪覆盖下的，却是健美的肌肉。并没有如同怪物一般畸形隆起，然而完美的线条下，却酝酿着不俗的爆发力。
然后，他睁开眼睛。黑色的瞳孔里有迷茫和疑惑的情绪，然而眸中的光彩闪闪发亮，即便在这只有些微光亮的地方，都让人感觉，如同璀璨的星辰和宝石。
他的眼神中，光芒渐渐聚焦。他看见了眼前和水体融合一色的奇异生命，勉强来说，这应该算是辐射对称动物，然而实际上，这些仅仅只是为了利用磁场，而演化出来的组织而已，它们的排布随时可以发生变化，甚至这个生物本身，都可以随意改变形状。因为除了一些功能单元，它没什么不能失去的。
它的体内含有比水母更多的水分，整个个体，除了少部分利用磁场和电流的组织和器官雏形以外，其余的部分，只是一张纤薄的透明薄膜。它依靠电流和磁场感知、交流、运动，乃至完成生命的所有活动。
这真是个奇特的生命，少年好奇地想着。他伸出手靠近那个直径足有数十米的巨大碟形生命，然后在鞘膜的边缘，用力捏了一下。
“咘叽。”眼前的奇特生命，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当然，其实它并没有发声器官，那只是排出水流时发出的声音。声音很微弱，没有足够好的听力，根本就听不见这样的声音。
少年看起来很好奇，他的眼神里显露出了婴儿一般的神情。他又捏了一下眼前的奇异生命，听到了再一声的“咘叽”。
他乐此不疲地又捏了很多下，听了好一阵子的“咘叽”“咘叽”。然后，他向着眼前的生命说到：“以后，你就叫咘叽好吗？”明明没有张开嘴巴，然而那声音，却已经从他的喉头传扬开去。
这个巨大的、却又只是幼儿的嗜电生物，尝试着自己迅速排出一点水流，然后发出了更大的“咘叽”声。
他们在鸡同鸭讲，甚至连交流的媒介都不一样，然而，却又很奇妙地理解了彼此的意思，达成了一个关于名字的协议。
少年微微摆动修长健美的双腿，水流的反作用力，推动着他迅速上浮，几乎是一瞬间，就让自己浮出了水面。
那个碟形的生物同样如此，只不过为了适应越来越狭小的水面，它的体型也在迅速收缩。等到和少年一前一后一起浮出水面，它大约就只有两米的直径了。
然而少年还是觉得太大，他摇了摇头，那个生物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随着一声更大更有长的“咘叽——”，那个生物释放了自己身体内大部分的自由水，它大约只剩下了半米的直径。少年满意地把它捞了起来，然后围在自己的腰上。层层叠得的半透明薄膜聚拢在一起，总算不是透明的样子了。
少年迈步，顺着水泥质地的台阶，一步一步，离开了水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