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头鹰跌落的墓碑上赫然写着:“守墓人九爷之墓。”阿水一下子绝望了,瘫倒在墓碑前,哽咽了起来。茅草屋里忽而“喵”一声,闪出一只黑猫,跟着是一阵呼天抢地的咳嗽声,一个扣着风雪帽的驼背老人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
“你找老九?”老人疑惑地打量着阿水。
阿水的双眼肿得像水蜜桃,无力地点点头:“我阿公让我来找他。”
“你阿公是谁?”
“老水。”
“跟我来。”老人拄着拐杖进门,阿水挣扎着起身,进了茅草屋。
老人警惕地看看她身后,将一扇破门关了,挪开一只破水缸,下面露出一个黑洞。老人指了指黑洞,拄着拐杖先下去了。那个黑洞下是个泥梯,一直通往不可知的地方。阿水摸着泥壁上的菌子和苔藓,一步步跟上去。
老人下了泥梯,划了根火柴,点燃了插在泥壁上的火把,这里俨然是个巨大的仓库。地上堆着、壁上挂着各色皮子和野兽骨架。老人点燃一锅烟锅子,指了指一个树桩,示意阿水坐下来,问:“你是不是带了一把雪扇?”
“两把。”阿水不知为什么,对这个老人没来由地有一种信任感。
“两把?”老人声音发颤,“我看看!”
阿水将两把雪扇掏了出来,老人“呼啦”、“呼啦”打开两把扇子,凝神看了一回,眼中忽而泪光点点,激动地说:“好好好,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头顶之上,黑猫忽而一声凄厉的惨叫!
老人立时面如土色:“难道是他跟踪你找上门来了?”
阿水突然看到几只蜜蜂飘飞了进来,围着一把雪扇在舞,她恍然大悟,那把沾着蜂蜜的雪扇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她奔到老人面前,将两把雪扇夺下,合上了,又将那把沾着蜂蜜的雪扇在地上沾了些腐泥,放进了内衣里。
黑猫飞窜了下来,它的鼻头上刺着一根黄糊糊的毛刺,原来是被蜜蜂蜇了。阿水悬着的心坠了下去,这不是食人蜂。老人长嘘一口气,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挠挠黑猫的头,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拼上这条老命,也要见他一见。”
“你……你就是九爷对不对?”阿水忽而问。
“是的。”
“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阿公和你都这么怕他,都要装死?”
“他不是人。”九爷将烟锅子咬得吱吱响。
第二天傍晚时分,九爷和阿水正在茅草屋里生火烧饭,黑猫一直守在一堆篝火前,篝火下埋着几只剥光了皮的耗子。外面传来一阵乌鸦战栗的叫声。阿水从门缝中看到了那个可怕的养蜂女人,她的脸上依旧罩着面罩,上面爬满了毒蜂。
“我来安葬一个死人的遗骸。”女人隔着破门说,“他生前叫老水。”阿水心弦一颤,刹那间泪流满面,推门奔了出去。女人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赫然用钢丝吊着一具白骨。
九爷面色蜡黄,颤声说:“这个活我不接,我不埋白骨。”
“嘿嘿,是吗?”女人笑了,声音像一把锯子,切割着九爷和阿水的耳朵,“那我得亲自埋了,但我要埋两具白骨,一具叫老水,一具叫巴乌!”
“九爷”眼中血丝纠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根本不是九爷,你只是一个替死鬼!因为你根本没有第三把雪扇,而且手脚很利索,而九爷的一只手废了,不是吗?在昨晚我已经让人查过这座墓地,你早上起来时,是不是发现头发短了一截?那是我的小人的杰作!”女人提起老水的尸骨,一阵阴风荡过,骨头之间相互撞击,发出“噼啪”的声响。
巴乌面如死灰,他忽而拿脚狠狠一踢黑毛倒竖的黑猫,反手抓起门板,恶狠狠地砸向那个女人。女人似乎早就料到这一招,向后急退,跟着飞快地摘下了头罩,向巴乌抛去,头罩不偏不倚正罩在巴乌的头上。
“嗡嗡——”那些食人蜂像附骨之蛆,钻入了巴乌的脖颈,巴乌惨叫几声,抽搐着倒地。
阿水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她想起昨晚“九爷”说的话:“如果我遇难,你就沿着长江下游跑,直到抵达黄浦江。日出的时候,你用孔明灯系着瓶子升天,很快就会有人找到你。”
阿水开始奔跑,身后是黑猫的惨叫声。
那个女人用匕首将黑猫钉在门板上,剖了腹,然而黑猫腹部除了没有消化完全的耗子肉之外,什么也没有。她冷哼一下,心知上当了,巴乌刚才踢黑猫的那一脚,只是为阿水拖延逃亡时间。然而她并没有追,只是阴阴地笑着,她知道通过阿水可以找到第三把雪扇。
阿水翻过了几道山梁子,她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她,她的直觉告诉她,是那个小人。也不知逃亡了多少天,眼看着到了长江下游,她饥饿难耐,一头扎入了浑浊的江水中,她从小在海边长大,对水有天生的眷恋。在水中,她寻到了她能吃的一切东西:鲈鱼、明虾、江螺……她在江中游了一天,上了一艘渔船,不日抵达了黄浦江。
她用一只耳坠当了一些钱,去黄浦江边的广场上买了十几只孔明灯,又捡了不少塑料瓶系在孔明灯上。日出的时候,她点燃蜡烛,将系着瓶子的孔明灯放飞升天。
阿水仰面看着那些孔明灯消逝在橘色的云层后,心中一阵的惆怅。晨光打在广场上,那些摆摊的小贩开始忙活起来,吹糖人的,卖糖葫芦的,推销狗皮膏药的,好不聒噪。几只鸽子从阿水头顶掠过,飞入云层的罅隙中。
一阵“笃笃”的拐杖击地声越来越近,阿水回头看去,一个握着招魂幡的断臂测字先生走了过来。
“小姑娘,巴乌是一种乐器还是一个人?”测字先生很瘦,就像一杆秤。
“一个人,一个守墓人。”阿水说。
“快跟我走!”测字先生快步走向了人群稀少的步行街,向火车站的方向而去。阿水不时回头去看,她不止一次看到阳光下跳跃着那个小人。
在火车车厢里,测字先生说:“我是九爷,你身上有几把雪扇?”
阿水点头道:“两把。”
九爷紧锁了眉头,冷笑道:“看来他把自己的雪扇也押上了,他生前也是这么自信!”
阿水有些害怕了,问:“他生前?他是不是……鬼?”
九爷摇头道:“他不过是‘死’过一次的人。所有的人都怕他,但我不怕,因为我杀过他一次,我也能杀他第二次!”
阿水依旧云里雾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阿公他……”
“孩子,在我告知你真相之前,你回忆一下,你阿公有没有对灯塔边上的某片海域很上心?我的意思是,他常常出没在哪片海域?”九爷盯着阿水的眼睛。
阿水没有回答,只问:“你有第三把雪扇吗?”
九爷迟疑一下,将那个招魂幡的杆子拦腰一折,里面露出空空的竹节,他从竹节中倒出一把陈旧的雪扇,这把雪扇与另外两把不同,扇骨上隐隐有些暗红,仿佛檀香所制。
【3】
灯塔依旧,只是那个守望灯塔的老人已经成为一具朽骨。阿水打开尘封的铁门,点燃一支白蜡烛,蜡烛上勾着几个血红的字:“长寿永年。”她带着九爷进入了地下室,那里堆满了尸体,阿水将蜡烛摆在一张石桌上,那张石桌是阿公为尸体换裹尸布的地方。
石桌四周摆放着数十具尸体,皮肉已然风干,像隆冬时节农人们挂在屋檐下的腊肉。九爷凝神端详那些尸体,忽而眼睛一亮,以石桌为圆心,那些尸体中夹杂的无头尸竟呈现出一个圆周的形状,两具略显高大的无头尸体重叠着摆在圆心边上,像是时针和分针一般,指向了零点时分!
“‘雪花’出现在零点时分?‘雪花’在零点时分?‘雪花’就是零点时分?还是……”九爷捏着下巴,面色很凝重。
阿水这是第二次听到“雪花”,虽然她不知道“雪花”是什么东西,但她隐约猜出它与三把雪扇有着某种诡异的联系。阿公用无头尸摆出的“雪花”出现的时辰,又是在告诉他们什么呢?一阵阴风不知从哪里吹了进来,烛光摇曳了一下,“噼啪”、“噼啪”、“噼啪”连续闪了三颗大灯花——大凶!
“啊,我知道了!”阿水眼中一亮,快步走出地下室,向灯塔控制台奔去。灯塔的探海灯24小时都亮着,每天摆动的幅度一样,是个半圆形。她想起了阿公常常出没的那个弧度。
傍晚随着一场磅礴的大雾来临,探海灯在雾气中挖出一个血红的柱子,大海成了一个个分割的平面圆。阿水和九爷绑扎了一只筏子,推下了水,划着木浆向探海灯照耀的海域而去。
零点时分,探海灯照向了一块黑色的礁石,礁石呈菱形,像是一朵黑色雪花。九爷将筏子系在礁石上,在腰间系了根绳子,一个猛子扎了下去。阿水也跟着跃下去。
海下先是一片混沌的蓝,跟着便是无边的黑。九爷拧开了一盏防水聚光灯,光束所照,是一只只奇形怪状的鱼和一些烂漫的珊瑚枝。礁石的根部拴着一根粗大的铁链,铁链的一头直通往一个巨大的血珊瑚。
他们从血珊瑚的东南面发现了一艘沉船,那是艘豪华游轮,船舷和船头上都镶嵌了厚厚一层铜,上面雕着美艳的风物。游轮拦腰断折,三只巨型螺旋桨上纠缠了海藻和不知名的水草。老水看着游轮的裂痕,眼中闪过一丝久远的恐怖,他似乎对这艘沉船很熟悉,直接游向了船尾舱,一脚踹开了被海水侵蚀得像海绵一样的铁门。
船尾舱摆着三张铁床和一只与船体相连的保险柜。保险柜上阳文刻着几个字:“玫瑰十一心锁。”阿水看着那个锁名,忽而想起某个风雪之夜,阿公给她讲过,这个世上存在一种锁,有十一个芯,需要三把钥匙才能打开,如果强行爆破锁头,锁内的自毁装置便会打开,里面藏着的任何东西都会自行毁灭,据说自毁装置引发的高温比焚尸炉内的温度还要高。
九爷看着玫瑰十一心锁,嘴角扬起一个苦涩的笑,他从身上摸出三把雪扇,将三个扇坠聚在一起。三颗羊脂球已经被烧化,露出里面的锯齿形钥匙。三把钥匙同时插向了锁孔,只听“咔吧”一声闷响,雪藏深海的保险柜应声而开,偌大的柜子里却只放着一个指甲盖大的“心”形盒子。
九爷捏起那个盒子,脸皮因为激动而颤动起来,他的鼻子里急剧地冒着水泡,一下子灌了几大口海水。阿水忙夹着九爷的独臂,双脚猛地一蹬船舱,向海面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