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阑去看那女子的时候,她已经能在自己妹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下床行礼了,当然沈阑并没有受她的礼,而是上前扶住她在床边坐下。
“这位姐姐好漂亮啊!”小满红着脸看着眼前如病西施一般娇柔妩媚的女子,忍不住说道。
沈阑尴尬地瞪了他一眼,惹得那两姐妹娇笑连连。
沈阑转过身,在桌边坐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待那女子伸出手,便垫了脉枕,细细诊起脉来。
“嗯,娘子已无大碍,多服几日药即可痊愈,可见娘子已经想开了。”沈阑将脉枕递给小满,微笑道。
那女子眼中泛起湿意,想要去握沈阑的手,但又怕她介意自己的身份缩回了手,拭泪道:“妾名玉笙,是东京凝霜馆的主人,是听了柳公的建议,取‘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之意,这是小妹翡瑟,去岁妾与一官家郎君一见钟情,但因妾是妓身,郎君不能相娶,遂私奔离京,熟料行至扬州,小妹突然寻来,妾才知那郎君早有妻妾,只因妾卖艺不卖身假意哄骗了妾,在妾眼中的为爱私奔,在他眼里不过是携美出游而已!妾痛悔不甘,与郎君恩断义绝,一病不起,苍天怜我,让妾得遇娘子,不仅治了妾的病,也救了妾的命啊!”
玉笙说着就要拉着妹妹一起下跪,沈阑忙扶住她,不好意思地说道:“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昨日我说话多有得罪,还望玉娘子不要介怀才是。”
“不,不,娘子的话如醍醐灌顶,让妾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妾愚钝了,那样的负心人怎么值得妾为他连命都不要,他只配得到应有的惩罚!”玉笙红唇微抿,眼中闪过一抹狠绝,这样的表情别人做来大多会有点扭曲,但偏偏她眸长唇红,这样狠戾的表情让她整张脸都变得艳光四射。
小满看得呆住了,心道,原来坏女人也可以这么美啊!
沈阑点了点头,却并不问她的打算,毕竟她们刚刚认识,她虽然涉世未深,也懂得与人相处最忌讳的便是交浅言深。
“娘子也是要进京吗?妾还不知道娘子名讳呢。”玉笙显然没有那么多忌讳,笑着问道。
沈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叫沈阑,进京寻我兄长。”
玉笙一听,立马热情地问道:“沈娘子,你兄长叫什么?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何时进京的?”
沈阑愣了一下,眼睛瞬间一亮。
是了,像玉笙这样有单独妓馆的应该是京都的名‘妓,接触的人也多,知道的消息五花八门,用的好了那可是个绝佳的情报源啊!
沈阑一把握住玉笙的手,双眸亮闪闪地问道:“玉娘子可有听过一个叫沈睿的少年?他今年十八岁,大概比我高半个头,身材修长清瘦,皮肤白白的,容长脸,细眼长眉,鼻子高挺,嘴巴不大不小,笑起来的时候很温和,懂医会武。哦对了,他应该常穿白色等素色衣袍!”
玉笙蹙着好看的眉,脑海中想象着沈阑所描述的男子形象。嗯,应该是个相貌英俊的男子,只是怎么长得和沈娘子一点儿也不像啊?
懂医会武?白衣?白衣......
“哦!我想起来了!”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但随即又蹙起眉来。
沈阑心中惊喜交加,忙问道:“玉娘子见过我哥哥?在哪里?”
玉笙想了想,犹疑道:“妾似是在去年初秋时节,文家老爷的寿宴上见过一个像娘子描述的模样的男子,当时妾受邀前去助兴,满堂锦衣华服的贵人中,只有那个少年穿着一身白袍,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也不与人交谈,只是时不时地看一眼文家的人。当时妾奏了一曲柳公新作的《蝶恋花》,赢得满堂喝彩,但妾知道这些人中没有几个能体会词中意味,只有那位郎君和他身边的定王殿下似是感同身受,叹息连连,所以妾记得。”
“定王?我哥哥同定王在一起?那文家又是什么背景,竟然能请得动定王殿下?”沈阑微微有些诧异,若那人真是哥哥,他又为什么与定王扯上关系?还有这个文家,听玉笙的描述,哥哥似乎很在意这个文家。
玉笙微微一笑,道:“我只是见那郎君与定王殿下坐在一起,而且看起来关系不错的样子,至于这个文家嘛,倒真是个谜一样的家族。”
沈阑秀眉一挑,道:“怎么说?”
“这个文家是京都一个世家大族,家资厚重,但不知为何,这个家族的子弟却没有一个入仕为官的,而且是真的一个都没有哦!即使有那才学出众的也只是混迹于京都文坛,或者为我等人物填词作曲。不过,这文家却十分会教女儿,文家的娘子也多是容颜娇美,才德兼备之人,那真是一家女百家求啊,是以京都很多达官显贵都与文家有亲。”玉笙缓缓道来,言语中对文家是极其推崇。
可不是吗,这样一个不恋权位恋诗书的清高之态最是让人钦佩折服。
沈阑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这个文家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且不说它是以怎样的财力支撑起整个家族的无所事事的,就算是那些嫁出去的娘子们所拉起的关系网也是不容小觑,而不入仕并不代表着就真的淡泊名利,方离年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后来呢?玉娘子还有没有听说过关于我哥哥的讯息?”比起文家,沈阑自然是更关心兄长的安危。
玉笙抱歉地摇了摇头,她每日里见过的人实在太多,能记得已是难得,怎么还会分心去关注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
沈阑有些失望,但还是庆幸自己至少找到了寻找哥哥的线索,看来她到京都第一个要关注的就是这个定王殿下了。
玉笙的病好得很快,两日后就能自行走路了,沈阑也不再每日去给她诊脉,她并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在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安全的时候,不想拉一个无辜的人下水而已。而心心念念想要报仇的玉笙也没有再刻意地去亲近沈阑,毕竟她要对付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不想连累沈娘子。
这一日,客船在应天府郊外的码头上靠岸,应天府是抵达汴梁之前的最后一站,所以上船下船的客人比较多,沈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研究药典,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过了大半个时辰,船竟然还是没有开,这就有些不对劲了。
沈阑正要叫阮娘进来问问,许知逸却突然从窗口跳了进来。
“许知逸,谁叫你不经允许就进我房间了?!”她“腾”地一声站了起来,瞪着正轻巧地落在地上的许知逸怒道。
许知逸耸了耸肩,笑道:“哦,那我可以进来吗,沈娘子?”
“你!”沈阑顿时哭笑不得,心道你都已经进来了,我允不允许还有用吗?
“呵呵,好啦,我刚刚决定在这一站下船,来跟你说一声,不过你不用送我,我不想让某些人注意到我许大侠的神踪。”许知逸痞痞地一笑,道。
沈阑微怔,他要走了?
嗯......看来下面的路程应该是安全的了。
她眨了眨眼,看着眼前俊秀飘逸的男子,心里多少有些不舍,小声道:“哦,走就走呗,你,嗯......你以后会去京都吗?”
许知逸笑意加深,叹息着道:“你要是想我,我就去呗!”
沈阑俏脸一红,气地就要骂他,哪知他竟如豹子一般迅捷地跃上窗口,调皮地做了个鬼脸,道:“蠢女人,我不在你身边保护你,你可要自己当心啊,希望本大侠下次再见到你,你还是这个爱脸红的全须全尾的小虾子!哈哈......”
说完他便大笑着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留下一张脸红白交加的沈阑空瞪着窗外,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难受。
良久,她才无奈地笑了笑,重新坐回椅子上,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书了。
这许知逸,虽然临走也不忘气自己一下,但沈阑明白,他对她是真的关心,而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变得有些依赖他,也不知是因为他的顽劣性情让她无法设防,还是因为他的高手身份让她非常有安全感。
“娘子!娘子!你猜我看见谁啦......”
正出着神的沈阑被突然闯进门的阮娘吓了一跳,见她脸上红光满面,笑的像朵花儿似得,不禁蹙眉道:“阮娘你干嘛,这么粗鲁?看见美男子啦?”
阮娘笑着嗔了她一眼,兴奋道:“奴婢见船一直不开便到甲板上去看情况,娘子猜我看到了谁?我道为何船家怎么停了这么久,原来是在等信毅侯和方三郎君啊!”
沈阑心里“咯噔”一声,脸色一僵,阮娘见她丝毫不见欢喜,反而好像吓坏了的样子,忙问道:“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侯爷会生娘子的气,所以娘子害怕?”
沈阑猛地抓住阮娘的手,瞪着眼睛问道:“你没有让他们看到你吧?”
阮娘傻愣愣地摇了摇头,道:“奴婢一见是侯爷便赶紧回来告诉娘子了,想来船上人多,他们应该没看到奴婢。”
沈阑松了口气,正色道:“你去通知小满他们,到汴梁之前全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里,一步也不许踏出去!等到了汴梁,也要等信毅侯他们走了再下船!”
“可是娘子......”阮娘有些犹豫,不明白娘子为什么要这般如临大敌。
“赶紧去!”沈阑忍不住喝道,心跳有些快的不像话。
“是,是......”阮娘极少见娘子生气,忙小跑着出了房门。
沈阑放下书,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直到阮娘回来,回说一切安排妥当才关紧了门窗,坐回椅子上,侧耳听着船上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