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议论声和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沈阑被吵的一个头两个大,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自然一点,主动去打个招呼,陪个礼,或许能让某人消消气。
可是一想到颜慕竟然会在那么忙的情况下,还能在进入汴梁之前赶上她,肯定是日夜兼程,气急败坏而来,她就忍不住冷汗直冒,这得有多生气啊!
倒不是沈阑自以为是,客船停了这么久,后面的船早就到了,颜慕若不是为了赶上她,大可以坐下一条船进京,所以他肯定是早就跟应天府的码头打好招呼,一定要拦下自己坐的这条船。
外面的喧嚣声小点之后,沈阑又开始焦躁地踱起步来,如果信毅侯真是为她而来,那她现在躲着不见只会让他更加生气,怎么这个时候许知逸那厮偏偏走了呢?若是他在,还能带她悄悄下船,走陆路去汴梁。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现在船还没有开,说不定她还能悄悄溜走!
想到这里,沈阑紧走几步,“刷”的一声打开房门,却在抬起头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午后的阳光干燥热烈,眼前的男子却仿佛身处极寒之地一般冷,一袭暗红锦袍高贵华美,却偏偏衬得他俊逸傲然的面容如邪神一般。
他一手抵着门柱,薄唇微勾,一双墨黑眼眸锐利如刀地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女,柔声道:“要去哪儿啊?”
“颜,颜慕......”沈阑后背冷汗直冒,张着小嘴结结巴巴的唤道。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看到他嘴角的笑容,听到他如此轻柔的语调,竟生生感到刻骨的寒意,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变成可怕的狼人把她大卸八块一般。
颜慕原本暴怒的心在听到她这一声软软的怯怯的清唤时竟然奇迹般地偃旗息鼓,但转眼他一想到这丫头那般撇下他,而自己竟然被她叫了个名字就消了气,不禁更加懊恼不已,只是这次却是气自己竟然已是这般地在意她!
“你......你来啦......”沈阑看着他复杂莫名的眼神,心里七上八下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语气里便不自觉地多了些讨好的意味,水盈盈的眸子眨了眨,一张巴掌小脸悲悲怯怯的,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颜慕忍不住冷哼一声,不想承认自己竟然一个照面就心软了,于是越过沈阑,大步走进房间,沈阑犹豫了一下,虽然知道让一个男子呆在她的房间不妥,但又不敢在这个时候激怒他,只得咬了咬牙,跟着他又走了回去。
沈阑的这个房间并不大,一下进来三个人就显得有些逼仄,颜慕冷冷地瞥了正手足无措地站在角落里的阮娘一眼,后者打了个激灵,看了看沈阑,见她点头后才快步走出了房间,还细心地关好门。
沈阑见他大大咧咧地在她的小床上坐下,忍不住蹙起眉,小心道:“你就不能坐凳子上吗?”
颜慕俊脸一黑,嫌弃地看了那小小的凳子一眼,又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沈阑,道:“过来。”
她俏脸一红,双腿却没有动,心里又开始打起鼓来,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她还是和他保持点距离的好。
颜慕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心里又是气又是懊恼,他也知道在她看来他们才刚刚才认识了两个月而已,自己确实是过于主动了点,但他只要一想起当年无意地见过她一面后,他直是找了她好几个月都没有找到,那种失落的情绪在他年幼的心灵里竟然扎了根,以至于他再次遇到她后,必须时刻保证她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才能安心。
那是七年前的初秋,父亲在他最爱的藏书阁中服毒自杀,先皇非但没有下旨安抚国公府的家眷,反而以僭越之罪夺了父亲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他也瞬间从人人尊崇的鲁国公世子,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
母亲当时哭的死去活来,为父亲大喊冤枉,若不是几个舅舅拦着,只怕连御状都要去告了,但只有他明白,当时的鲁国公确实是位高权重,先皇那时身体已经不好,鲁国公又因为对西夏一战大获全胜而功高震主,已经威胁到下一任皇帝的声望,又因为许多连他也不知道的秘密,所以先皇才必须为新皇铲除这个心腹大患。
那年秋天,十二岁的颜慕随母亲回江宁外祖家散心,外婆和几位舅母怕他母子二人心中郁郁,所以几乎每日都安排了活动想让他们宽心,母亲忙着与未嫁时的姐妹聚会听戏,他则整天被几个表兄弟和护卫们缠着吟诗作对,骑马游湖。
有一日,他好不容易甩开了粘着他的六表兄,策马至一处山林里,想要痛快地打几头猎物,一抬眼便瞧见密密的林木间,一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小女孩正跌跌撞撞地低头寻着什么。
晨雾穿梭在林间,像纱一般轻,身姿瘦弱的小女孩乌发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长,柔顺地垂过腰间,清风起处,发丝轻动,露出她精致灵秀的小脸,若不是她衣衫狼狈,形容憔悴,他真要以为她是这座山林的精灵呢!
这时他坐下的骏马突然不安地动了动,小女孩听到马蹄声吓了一跳,仓惶地转过头,颜慕便毫无准备地对上了她的一双秋水剪眸,心在那一刻狠狠地抽了一下。
那是一双湿漉漉的灵气十足的漂亮眼眸,像极了被猎人射伤的可怜的小鹿,倔强又无助,美得让人心疼!
他那时候是刚刚了解男女之情的年纪,却生生因为那一双眼睛再也看不进别的女子,而那个始作俑者却在他愣神之际朝一个方向快速地看了一眼,然后仿佛下了狠心般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哎!”他急急地喊出声,刚要追上去,耳边却传来远处江诚等人焦急的呼喊,他怕她被吓到,只能回去,午后他又偷偷跑出来,却只找到了一个像是住过人的山洞,里面凌乱地放着一些治伤的草药,那个精灵一般的小女孩却毫无踪影。
颜慕双眸灼灼地看着远远地站在窗边,一双水眸亮闪闪地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的沈阑,一想到他一腔少年情怀因为她的人间蒸发而备受煎熬时,这丫头竟然无知无觉,甚至都忘记了他这个人时,就憋屈地难受。
他忍不住双眼一眯,沉声道:“要我请你过来吗?”
沈阑心中一跳,不情不愿地挪了几步,快要走到他面前时,突然拉过桌边的小凳子,双腿并拢,在颜慕面前坐下,抬起头,眨巴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像个小孩子一般冲他讨好地笑了笑。
颜慕眼角一抽,一团怒气打在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但看着她娇俏可爱的笑脸心还是软了,忍不住叹息道:“阑阑,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我?”
沈阑一怔,没想到他黑了半天脸,竟然就问了这么一句,但真让她回答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人家侯爷又没有真的说过喜欢她,那她说什么都仿佛是主动揭开两人之间的那层朦胧的纱。
“我,我是真的有正事要办......”她低下头,喃喃道。
颜慕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小扇子一般浓密的睫毛轻颤着,连带着他的心都跟着颤起来。
他自然知道她有正事要办,这两个月他派江诚查了无数次,却总也查不出她真实的来历,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个帮她掩饰一切过往痕迹的人的能力,绝对在他信毅侯府的能力之上!他不喜欢这种一无所知,毫无掌控的感觉,哪怕要他了解她多一点都不能。
颜慕伸出手,轻抚着她的黑发,柔声道:“阑阑是怕本候干扰你?”
沈阑嘟了嘟嘴,十分不喜欢他摸小狗一般的动作,又不敢反抗,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道:“侯爷,沈阑不喜欢行动都受人监视,不管侯爷怎么想,沈阑只想做自己,自由自在地,不会因为任何事情顾前顾后,连手脚都放不开。”
沈阑话中有话,颜慕又如何听不出来,他没有动怒,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倔强沉静的小脸,看着她浓密的睫毛下那双总是让他心疼的眼,良久,直到沈阑不安地抬头看向他,他才对着她无奈又懊恼地笑了笑。
修长的手抚上她的下巴微微抬起,颜慕倾身凑近她,温柔而郑重地说道:“我可以给你自由,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阑阑,你要给我机会,让我走进你的心......”
颜慕清冽的体息扑面而来,沈阑的脸“刷”地红了,心剧烈地跳了起来,想要低下头却被他紧紧地箍着下巴,只能被迫地与他对视,一双眼却水盈盈地躲闪着,不敢看他亮得惊人的眼。
“你,你先放开我......”沈阑小小声地抗议着,小手抓住他紧箍着她下巴的手,想要把他拉开。他也确实放开了她的下巴,却大手反握住她柔嫩的小手,紧紧地包着,语气突然变得严肃,沉声道:“沈阑,我不是在同你商量,你欺我骗我,把我的亲卫和整个扬州衙门整得人仰马翻,却是为了掩护你离开我,你以为我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你总要给我些补偿的!”
补偿?怎么补偿?!
沈阑不解地看向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颜慕微微一笑,凑近她说道:“要我走进你的心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我不急,咱们可以慢慢来,首先,就从彼此的称呼开始吧。乖,以后不许叫我侯爷或者颜慕,要叫的亲切点儿的。”
沈阑为难地蹙着眉,试探地叫道:“郎君?”
“你是我的下人吗?”颜慕冷冷地驳斥了她这个称呼。
“那你的表字是什么?”沈阑歪着头问道。
颜慕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沉声道:“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表字,换一个!”
她不敢问,又想了想,问道:“那你在家排行第几啊?”
颜慕瞪了她一眼,道:“二郎,二哥什么的都有人叫了,你想个不一样的,亲密点的。”
怎么这么麻烦?
“慕,慕儿?”沈阑艰难地说道,还没等颜慕回答自己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没办法,这么叫他感觉他好像是自己儿子一样!
果然见他的眼角抽了抽,脸色一寒,沈阑忙结结巴巴地唤道:“阿,阿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