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会议室里,身边是苏茜和赛阿斯,我沉默着低头捏着笔。本来我已经被停职,不应该再参与,但是这次会议却点名让我出面,我本来还觉得有几分尴尬,但到场后才发现,参加会议的除了我只有苏茜、赛阿斯、里昂和刚回来的冥河团长,以及厄里亚斯长老。
几乎都是自己人,应该没问题的吧。
“芙拉,那个跟你男人坐在一起的男人是谁?”苏茜微微朝我倾斜身子,“下巴是铁家伙的那个,有点吓人。”
“我不知道。”我飞快地抬了一下眼皮,瞄了那个男人一眼,却发现他一直在看我,我迅速垂下视线,“我也是第一次见他。”
“听说就是他把你从钟楼上抱下来的,”苏茜轻轻在桌下用肘碰我的肋,“你把我们都吓坏了,发生了什么?”
“啊抱歉,而作为当事人我中招昏过去了也不清楚。”我搓了搓十指,想起了摩珊,忍不住再抬头看了一下里昂,他正认真地在听厄里亚斯讲话,侧面一丝不苟,而他的好兄弟——还在看着我,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也转头开始听厄里亚斯的讲话。
“……这次独立党的闯入是全体守军的失职,在座所有人都不能撇开责任,至于你,迪斯马克斯,你本应该在半个月后到,然后城门外等待接待指令,可你却带了百人精锐连夜赶到城下,甚至没等通报就闯进来,什么原因?”
“我知道独立党要来颉罗迦莱,可是我确实没有拿到那半月一换的狗屁的入城信号,只能那样做了,长老大人,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被称为迪斯马克斯的冥河团长说起话来傲慢冷漠。
说这话的时候,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搭着扶手,竟然还是盯着我看,我皱起眉头,感到全身不自在。
“说起来我只有一个疑问,是关于我们已被停职的首席行刑官小姐的。”
我转头看着他,他用手打着圈搓着铁质下颌,仿佛像是男人想看看自己的胡茬有没有刮干净的样子——但他那下巴哪能长出一根胡子。
他还是盯着我,像是想在我身上烧出一个个洞。
“请说。”
“我很好奇,当我冲上钟楼的时候,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他点点头,“足足十几个独立党门徒,面临被我斩杀的第一反应不是逃命,而是竭尽全力护住一个昏迷的女孩不被夺走,我把他们都杀干净了才把她带回来,事后让我吃惊的是,这个女孩却不是独立党人的某个重要角色,而是我们铁狱庭自己的高层。”
里昂也转过头看着他——避开了与我的视线相对。
“我一直感觉不可置信,因为当时那群独立党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忠诚,明白吗?他们宁愿面对屠刀放弃生命,也不要丢下她,那种简直像下属一样的忠诚真的很感人,真的,非常的让人钦佩,我一直以为这种为了主人甘愿毫无意义地赴死的精神已经失传了……”
“抱歉我打断一下,你似乎在以夸奖独立党的忠诚来质疑我的忠诚。”我十指交叉,挑起眉毛看他。
“哦,我这样说了吗?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而已。”
“我也不知道。”
“是吗?”
“我当时晕过去了。”
“是的,我能作证,事实上我是第一个知道你被下药的人。”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杀我,也许,是没来得及。”
“你的意思是独立党放着毒|药不用给你用迷|幻|药,然后拼死护着你十五分钟想带你走是因为来不及杀你?”
“我说我不知道!”我提高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给我用了迷|药,也许只是以为那个女人在搏斗中手滑拿错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护着我,我要是知道我才是背叛了铁狱庭投靠了独立党!”
里昂的手指颤了一下,打断了我们,示意迪斯马克斯闭嘴。
迪斯马克斯不理他,只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是的,事实上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独立党特别喜欢盯着我们的女人挖墙脚。”
他简直不可理喻,我转过头去不想理。
“迪斯马克斯,今天主要是对你工作的庆功,你终于结束了特殊任务回到我们大家身边,这是值得开心的事。”厄里亚斯淡淡地说,“请给我们讲一下你的进展吧。”
“我被派去的特殊任务,就是寻找天赋能力的奥秘——听说北域有一位城主也曾致力于此,现在听说他已经死了,真可惜。”
“【灵从大海中被托出,又从高天中坠落,六翼成五面体,来自云端的神,使每一个人受恩,给每一个人力量,巨星点亮夜空,使世界脱离无知与蒙昧】——来自人类世界的《枢蓝经》。这句话说的是一个体型巨大的六翼天使,从海中飞到空中又坠落,不惜翅膀折断也要把智慧的启蒙带到人间的故事。”迪斯马克斯说道,“曾有研究理论说,里面的‘点亮夜空’的巨星,就是传说中的天赋能力的出现,人类相信这就是解释。”
魔界资源匮乏,活不下去的人只希望勉强吃饱,勉强吃饱的人只希望能生活安稳,生活安稳的人只希望不被奴役,不被奴役的人只希望摆脱低等的生活,这样的社会人口流动快,根基不深,不可能有什么文化,尤其是文字作品。
《枢蓝经》是人类世界少数输入到魔界的文学作品。在拜占庭,传说它最早是以末日默示录的形式出现的,所以它有很多个名字如《永久法典》、《真理启示》等,由于年代久远,内容大多流散不全,各地版本又不统一,最后在拜占庭的金雀花王朝,进行大面积搜寻和筛选后,推出了作为标准版本的模板,由于当时的羊皮书是卷起一轴一轴的,而终成版本的卷轴镶嵌着蓝宝石,因此被称为《枢蓝经》。这部经典后来由经过多次再版删减,成为人类认识世界的历史与规律的教科书。
“我们现在看到的《枢蓝经》,是在经过大幅删减修改后出现的增订本,准确的说,是不足以作为证据的。”迪斯马克斯拍拍手,“而有意思的是,魔界,也有自己的【《枢蓝经》】。”
我有点觉得不可思议,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家一直以来都偷别人家的菜吃,但是突然有一天你妈妈满脸慈爱地笑着对你说,其实咱们自己家的菜原味纯正,而且没有添加剂没有营养流失比人家的好多了。可是,问题是——你知道你家根,本,没,地,——哪来的菜?
一群带着白手套的冥河军官,送上一只看起来破旧至极的陶罐。我看出那上面残余的浮雕是一只又一只作战的恶狼,那是凶灵先知的徽章!
凶灵先知格里戈尔,黄泉组织创始人,黑暗的主宰者,曾带领呼啸军团杀上神域,但最后战死。他统治魔界的时代是历史上少有的较为稳定繁荣的时代——哦,原来是早八百年窖藏的老菜头啊,我说呢。
迪斯马克斯揭开陶罐的封口,我才发现,陶罐外壳几乎风化剥蚀得差不多了,但陶罐内部居然是镀金的!简直神经病啊!这种破陶罐还镀金,你怎么不给自己的臭袜子缀宝石?而且镀金一般都镀在外面,镀里面给空气看啊!
但是下一秒我意识到,这个镀金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密封。
当初制造陶罐的人一定是在陶罐里放了非常珍贵的东西,于是采取了非常精密的工艺。妖精森林里的妖精族有一种内镀手法,是在容器内部抹满金属粉,合上容器后用极细的针插入容器合拢的缝隙里进行内镀,一夜过去后,整个容器的内壳就成了一个整体,再也揭不开。陶罐的外壳上原本当然也有其他的防护,之所以现在没了,可能是因为长久的岁月磨蚀掉了,也可能是在打开陶罐过程中不得不做的破坏。
“这只陶罐被发现于西|域的山洞,我们的队伍跋涉了茫茫的路程,达到渺无人烟的大陆的边缘。在饥饿干渴的极限折磨下,只剩下一支小队存活,翻过最后一座高原,气温越来越高,发现了一片从未见过的大海,那里是大陆的终点,世界的边缘,有前所未有的奇景,连绵的山脉常年不歇地喷着滚烫的浓烟,涌出大地下滚烫的稠浆,隔着三座山头都能感到那要烧起来的可怕高温。那里是地狱的入口,即使深夜都能看见将黑暗中燃烧的红光,听见那些地狱里恶魔的啸叫。
“那些枫糖一样颜色,却灼热无比的大地之血,涌出后流下山脉,落入大海,一夜的沸腾白汽后,第二天就会发现那片大海里出现龟甲一样乌黑坚硬的石面——尽管不可思议,但那是事实,那座山连通大地腹部,那些沿着海岸分布的山脉就是大陆的血脉,它们在一刻不停地创造新的陆地!大海将它们挤出地面,它们又在战胜大海,这是一场持续在魔界边境永不止息的战斗!
“我们的人看见海里斜沉着一座巨大的石狼雕像,认出那是凶灵先知时代的标志,认为大海里有隐藏爆发的淡水泉,为了汲水,我们趁一次爆发刚刚结束不久的时候潜入海里,挖掘那些经年累月层层凝固的黑岩,可没有海中泉,发掘出来的,是这只神秘的陶罐和其他的古物,当时它们被众多炭化了的骸骨包围着,我猜当时大地血脉又突然爆发,将陶罐和封存它的人们一起裹住,流入海中,后面观望的同行者无奈,只好在原地做了石像的记号。”
迪斯马克斯小心翼翼地将一卷东西从陶罐中拉出来:“出于不明原因,当时的人没有将它公布出去,而是将它丢弃在大地血脉的地狱口里,矛盾的是,他们似乎又不希望它被毁掉,煞费苦心地为它做了一流的防护,为了打开它,我们花了七天时间。”
什么样的情况下,人会做出这样反常又自相矛盾的行为呢?陶罐很有可能是格里戈尔当政时期的一项重要资料。
“这卷被发现于弃罪之地的古籍,我把它叫做【《孽火古卷》】,在内容上,我相信它会比历经无数删改的《枢蓝经》更加忠实于原版。”
“古卷初发掘的时候脆弱得一碰就碎,根本无法取出,所以我们将软胶灌入陶罐,将其过了一层膜以后夹出,破译了小小一部分。”迪斯马克斯轻轻将变得柔韧的《孽火古卷》展开,只见上面用细铁笔书写的修长字母清晰美丽,甚至墨水印上还能辨认出作者的指纹——《孽火古卷》的作者是谁?指纹印的主人又是谁?也许,疯狂一点想,就是那位罪恶之主,凶灵先知格里戈尔也说不定!
【当你受赐,它是最尊严的。】
这是开篇的话。
随着《孽火古卷》打开,那一个个字母仿佛符号一样牢牢印在人眼底,仿佛催眠着,带来了整整一个时代的阴霾和迷雾,而那句在《枢蓝经》中描写带来启蒙的六翼天使的故事,在《孽火古卷》中,却是另一个样子,不再是僧侣们虔诚的传颂的传说,不再有纯白无邪的面孔,不再有圣洁奉献的光环,像从黑影里走出的冷酷女人,她无情的笑容陌生的可怕——
【从海升起,又从天而降,如天使扩散于人间,焚尸焰不熄,昼夜通明。】厄里亚斯长老低声念道。
——它们从海洋里浮出来,从天上落下来,像上天的使者扩散传染于人间,燃烧尸体的火焰整天整夜不停熄,照亮天空。
从头到尾与天赋能力无关,更像对一场疫病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