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装成那样，我也觉得你十分恶心，婊|子！”
“收起你那虚伪的嘴脸！你竟敢把脏水泼到他身上！”
“臭女人滚出铁狱庭！”
满床摞着的都是写给我的匿名恐吓信。
“果然摩珊脸上写着‘无辜’，而我脸上写着‘贱|人’两个字对吗？”我抓抓头发，趴在久违了的床上。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回到了自己家公寓，一开邮筒掉出雪片一样白花花的信笺——搞什么，明明我是为了大家好。
“里昂的话，她们不会舍得说他一点不好，至于摩珊，比起骂她，我觉得还是骂你比较爽。”苏茜拿着鸡毛掸子打扫多日没回来积了灰尘的家具，兢兢业业，一丝不苟，雕花窗户后下着大雨，冬天快来了，颉罗迦莱城的街道雪松被洗得发亮。
“可他们才是不轨男女啊。”我慨叹。
“可只有他们彼此有真爱，”苏茜丢下一句话，“唯一一个该恨的人是你。”
这回答真是刺耳，怎么我反而被谴责了。
“那您呢？苏茜大人，恨我了？”我两支小腿靠在一起踢了踢，靴子相撞发出磕碰的声音。
“你不把鞋子脱了再在床上打滚我就会恨你。”她头也不回。
我翻滚起来下床，把那些拆开没拆开的信都扫进垃圾桶，回过身，却发现一只有点特殊的信封。
准确的说，那是一只信盒，压在窗台上，微微被雨打湿了一角，这说明它不是邮筒里的，而是一开始有谁放在我窗上的。我伸手拿过盒子拆封打开，低头一看，惊讶莫名。
里面是一支蔷薇，精致美丽的长茎花朵，它薄瓣自然地舒卷，秀雅非常，栩栩如生，仿佛稍稍凑到鼻尖就能闻到香味——我的意思也就是说，即使凑上去闻也没有香味。
它不是真花，而是铁皮折的。
工匠的技术一定相当高超，将这片薄薄的铁片锻打得如此弧度曼妙，仿佛就是天然柔软的植物部分。
一朵铁蔷薇。
我曲起手指弹了它一下，锃的一声亮晶晶，锋利的花瓣边缘轻易划破了我的手指，没有血，裂开的皮肉是透明的，在黑镯子的附带效果下再次愈合。
信盒里除了铁蔷薇再无他物。
“这是里昂寄来的？”
“【冥王】已经封锁了他对外所有的联系，与其期盼正被我害得关起来的他给我送花，我不如指望长老们从鸦巢里出来指着我的鼻子让我卷铺盖滚蛋。”我面无表情地把这个小礼物丢进床头柜上的托盘里，叮当一声。说实在自从我知道了自己的实际身份是被豢养的肉猪后，我现在真的由衷希望被炒鱿鱼，哪怕不付我这个月的薪水都可以。
“从那天回来起我就不停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一直推脱不说，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坦白？”苏茜把头上裹的那条丑得令人发指的斑点头巾一扯，双手叉腰，鸡毛掸子还夹在右手手指里，看起来非常有气势和魄力——不管什么人单独面对大妈都多少会有点恐惧。
我抱着被子看了她一会儿，凝重的目光让她不由得不自在起来，终于，我说：“我觉得吧，与其等他出|轨被他甩，我不如先发制人。”
在苏茜的鸡毛掸子兜头打下来之前，我从床上蹦起来摆好架势抵挡，却久久没有等到她的攻击，一向情感丰富爱幻想，喜欢戏剧性的苏茜，只是在原地站着。
“芙拉，你有病吗！”她叫起来，声音尖利。
我抬头看着她，发现她不像在和我打闹。
“你到底要别人对你怎样？！你未免太自私任性了吧！”她狠狠将毛掸子摔在地上，力气之大，几乎脆声折断，“你是不是有病啊！你精神出问题了你？你吃饱了撑的啊在军事法**说那种话！”
她的眼眶发红，几乎声嘶力竭，一个个字像鞭炮摔在我脸上：“你知不知道大家在开庭之前都多紧张担心，对于你们三个我们一个都不希望出事，可是你却一句话把他们两个害惨了！就为了你一个人爽快！你明不明白你是证人，你根本没有生命危险，放过他们一马有什么不行，只是一句话的沉默而已，可他们顶着那么大的压力……那么大的压力！”
我看着她，像是从来不认识她一样。老实说，我从没想到苏茜会这样对我说话，为的是那个她在此之前从来没见过的女人，我的情敌。
“你又来了，每次遇到传说中的爱情故事你就这样，”我坐下来，侧过脸耸耸肩，“恨不得全世界都帮着男女主角，别天真幼稚了行吗，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见过摩珊了！我是稽查官，记录她的口供，和她接触过。”苏茜打断我，捡起地上的毛掸子，“说真的，我觉得她远远比你更适合当一个朋友。”她转身离开。
我回过头来，对着她的背影道：“那你怎么不去和她交朋友？帮着她叛逃，帮着她回来勾搭旧情|人，帮她在军事法**说话……”
苏茜已经离开了房间。我捏紧拳头，提高声音：“去和她合租公寓，去和她搭伙执行任务，去保护她的后背，去和她逛街聊天吃东西，去啊！去……”
外面传来苏茜的房门嘭地一声关上的声音。
废字纸篓里那些辱骂的恐吓信上的墨水字还刺眼，历历在目：【贱|人】，【喂不熟的狗】……即使在军事法**看见里昂做出选择我都没有如此不开心过。
喂，难道我不是受害者吗？我现在也在生死边缘好吗！我好不容易保住命怎么就不给我一个好一点的心情？
算了。我一头倒回床上。苏茜只是不知道实情，我总不能把这一团可怕的内容告诉她。我背过身面对冷冷的墙壁，蜷身，闭上眼睛。
我叫芙拉，一名铁狱庭战士，刚刚恢复职位的首席行刑官，住在颉罗迦莱五芒星小巷里的公寓，有一个正在接受审查的男朋友，因为不久前就是我在军事法庭指认了他与叛徒旧情|人的私情——当然我知道这不是真的，可是现在他所有的朋友都对我怒目而视，好一点的只是断绝联系，坏一点的说什么话都有。
之所以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是为了保住那个女人的性命。那个曾经是里昂的恋人的女人。我从独立党的口中得知了鸦巢的秘密，关于禁忌的献祭，诡谲的权力掠夺，和带着女人血迹的虐杀，那个带着小丑面具的男人揭开了舞台上猩红的幕布，惨烈历历在目。
“王后”，这个沾染着无数少女怨灵的名字已经像一条绞索一样悬在了我的头顶，它是桂冠，也是利剑，落下来我便死无葬身之地。摩珊是强大的，她既然逃过了，那么我也能，但首先这个前提是，作为前代“王后”的她别死。
现在的情况是，国王没死，但需要源源不断的生命供给，我知道这个秘密，而鸦巢不知道我知道这个秘密，我得在保证鸦巢不知道我知道的情况下行动，排除我的危机，否则就算我保住摩珊的命，我仍然会被长老们扼杀。小丑似乎知道所有的秘密，而我不知道鸦巢知不知道他知道所有的秘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觉得自己的头脑已经不够用了，这游戏太有挑战性，而赌注却是我的命，我觉得很后悔自己当初不如干脆留在那个小地牢里好了，也许哪一天我会用镣铐挖出一条地道逃跑，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四周都是厌恶和监视的眼睛，连个躲藏的地缝都没有，连我的朋友都在指责我。
目前看似平静的生活暗流汹涌，我踩着水面下的石头前进，稍不留意就会被卷入漩涡，撕成碎片。那个曾经的小镇女孩已经没有退路了，月光下汲水过河，拨碎银痕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
一把抓起窗边桌上的铁蔷薇，我狠狠将它掷到墙上，金属尽管坚硬，但是薄脆的花瓣还是裂开了，我无意中抬眼看去，那碎裂的花腔内部似乎闪闪发光地镌刻着什么。
我站起来走过去，拾起来。
一排微微倾斜笔触优美的字，仿佛天鹅的脖颈。看清那字体以后我浑身的骨骼都发紧了。不会错的，那是小丑的笔迹。那张递来的餐巾纸已经被我研究过无数遍，每一个字母的形状都牢记在心，他的字有非常独特的个人印记。
【唯有爱你之人不要伤害。他人做何所为都无关，唯独身边挚爱可掀心头波澜。】
署名落款是【爱德蒙】
天啊。
我仰面倒在床上。他是怎么猜到的。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我并不是什么善良大度不在意，里昂走向摩珊我毫无芥蒂，但是苏茜的一句话却能刺激地我勃然大怒。原来不是不在意，只是在意的不是那个人而已。
厄里亚斯喜欢人类世界蓬莱的东方文化，有一句话怪模怪样地翻译过来到书里，当初山羊胡讲解地时候我还笑呢。
情|人是一个人的衣服，但是朋友就像你珍贵的手和脚。
我站起来，走到公寓那头，苏茜正在浇花，绷着脸，擎着壶，许多铃铛一样的小花组成圆滚滚的花球，是她的最爱。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啊，感性，笨，善良，喜欢一切美的东西。
……请叫我‘被人扒了唯一一件衣服的独臂人’。
“对不起，我不能说，那样做是为了保命，也希望，有一天我能给出解释。我也可以是非常好的朋友。摩珊也许很好，但不会有我好。”我说。
这句话本来是该对里昂说的？但是无所谓啦，因为谁都知道里昂只会选择摩珊做爱人，就像苏茜也只会和芙拉做朋友一样。
苏茜盯了我一会儿，胳膊一伸：“帮我把花浇一下。”
感谢小丑，不管怎样，我的独臂保住了。
可铁狱庭方向突然传来了巨大的钟声，那声音像个庞然大物在颉罗迦莱城上空回荡。
“紧急召集？”“有完没完？”我和苏茜立刻回去收拾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