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久,有消息传回来了。说是大淞一鞭子没用,戒指在挥举中崩掉两个。早上四点,大淞口里衔着皮筋跑出来,嘴里嚷嚷着,“秋农秋农!秋农秋农!”
秋农魔怔了似的,一脚踢开洗衣盆。
“大淞!”她叫了他的名字。
“秋农,快,皮筋给他们扯断了!你给我再带一根!”大淞浑身是伤,却强有力的把断了的皮筋子递给她。
秋农哆嗦着,没明白怎么回事,绳子已经绕上了大淞的脖子,再哆哆嗦嗦的给他扣了两道死扣,她看见他勒的喘,想解开重扣,却怎么也解不开,越弄越紧!她几乎哭了。
“记得回家!”秋农憋着嘴,像是在做梦的抠自己,快跟大淞多说些话,快说话呀!可是就是哽住了喉咙,她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别哭!别哭!秋农秋农。”大淞抚着她的脸,捏着她圆润的肩,看见她做妇人挽起的发,再也没说得出话。
他奋力得跑!背后还撵着一个少一颗眼珠的警察。追到江边,大淞中了枪子,这时朝警察一转身,撩开衣襟。
警察一看见他腰上那跟皮鞭子,马上记起他是谁:有关一个抽鞭子的“不好男儿”的故事在青州中传成了魔。并传那鞭子上全蘸有毒药,三千年的秘方。总之警察呼啦一下横在地下,等他爬起,大淞已跳进江里不见了。
这场人命案他算是躲过去了。
以往闹些事,大淞最拿手一招便是跳进江里不见人影。往往,他会在三个月后再晃到街上。
然而这回不同,三个月过去,大淞没站在当铺柜台前,赎他的祖母绿大戒指;或者,坐在澡堂的躺椅上,让阿兰为他梳洗,他在于她发生甜蜜的关系;要不就是靠在张记鱼行门,低低压着草帽,端一只大碗悠悠饮着水里密密麻麻的生猛蝌蚪。往往在这个时候,有人上来对他鞠躬说:淞哥你回来啦?
大淞吡牙一乐:什么回来了?昨晚我不还跟你老婆睡觉?
半年过去了,大淞在这青州渐渐成了一个历史人物。
只有跟大淞睡过的妓女确认大淞会在这一带活过,造过孽。大淞从十七岁就开始就留恋各个风月场所,都知道他喜欢阿兰那种大胸又听话口味的。窑姐们也都喜欢他,大淞的俊美不是第一位的,而他那得罪天下的气概使这个充满邪恶的青州十条街至少多了一味相匹敌的邪恶;窑姐们把大淞当成保护神,以邪避邪。
两年也过去了。大澡堂在每月最后一个礼拜六仍是被几百男人围住。他们是从各种工地来的,哄哄作响地堵半条街,等澡堂放他们进去,洗了澡好逛窑子。大淞没有出现在这里。他会叫来阿兰,摸着她的大腿跟几个人赌上一把。他会边嚼烟草边朝一池塘人秧子介绍****的不同功效,或者哪家的窑姐叫人舒坦。
两年时间,大淞没在这里出现过,那个给调教出来专门顺理大淞脾性的窑姐阿兰也渐渐荒了她的按摩手艺。
第三年,大淞回不回来早不在人们惦记中。
而那个15岁的亚度尼斯此时也在遣送回国的大西洋中,他已经把那个穿着红夹袄的中国女人秋农刻在了骨头里。他捧着那本教秋农写过“autumn”的日记本子,掏出钢笔,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回忆从前写过的情书。
“秋,没有春的天真烂漫,没有夏的年轻热烈,也没有冬的深沉老练。我眼中的秋天,成熟而平淡,她总是温情地展露自己宽厚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敞开无私的胸怀,把蕴藏许久的秘密捧上枝头,将一份美好的憧憬填充得饱满而富丽。”
所有的“她”都是“她”,他们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是美好的秘密!
他将要珍藏一生的他一个人的秘密!他发誓一定会回来!等他有了能够反抗的力量……反抗秋农被大淞打的满身伤痕,不再用祈求他别惹麻烦的眼神看着他。或被大淞欺侮在那张血红的床上,差点跪在地上哀求他躲起来逃走的模样。他会回来,找回那个属于他和秋农的秘密。他埋头记下这一刻的心事。
或者,他望着远方,一望无垠,这海那么宽,天地那么大,中国离他的国家那样远!怎么办!亚度尼斯第一次这样彷徨,当初离开家来到中国传道也没那么难过呀,这是有了牵挂?有了思念!他的眉梢布满了愁思,全都是秋农的模样,笑恨嗔痴,最多的,是那种复杂的,看不懂的笑,隐忍,宽容,放下。他不懂。最终,他想累了,把头深深的埋进了膝盖里,轻轻的抽泣。
“秋意浓,离人心上秋意浓。一杯酒,情绪万种……”
一九三七年秋,日本人打进青州了。
刘海鑫出去打仗的几年,从各个地方寄来充满爱意思念的信件;对秋农诉说他的爱(秋农依然不识字,便由阿龙阿虎来读,两个孩子读着读着就羞羞脸去了);战争结束后和秋农未来的计划,为了想要成为孙司令那样的战斗英雄的理想。总之,刘海鑫越来越像个英雄一样的男人。
而最近的一个月没有来信,到了月尾,来了一封由孙司令亲自发来的电报,而后是一封信,一份善意、尊贵的慰问信。
刘海鑫死了,像个英雄一样战死了。刘家再次陷入一片绝望的悲伤。
“生龙,生虎,给你妈送饭去。”刘家峰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命令道。这下子报应呀!他两个儿子都去世了,两个大儿子呀!
秋农怀里抱着刘海鑫和自己刚三岁的小儿子刘生麟,产后恢复还算正常,但精神上总是恍惚像生了病。
“妈!你开门,给你送饭来了。”
秋农痴痴的走到门前,昏沉沉的,时而靠着孩子的脸探探呼吸怕他睡的断了气。
“阿龙阿虎,你们吃了吗?”秋农问。
两个孩子也有懂事的年纪了,阿龙从秋农怀里抱过去弟弟,“妈,我们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