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农知道自己并不怕他,他跟着队伍也是背井离乡,或许真的是寂寞久了才想出这么个威胁人的法子。秋农主动伸手握住他的手臂,警察低头看着她的手,却有些诧异和尴尬了。
“你记得我?大淞走了之后,我嫁给了刘家的少爷刘海鑫。”
他点点头,熟悉的笑着,枪口也放低了,秋农从口袋里掏出了把钥匙,伸好了给他看,“还记得我的孩子刘生麟吗?”秋农不抖的问道,“他才三岁。”
他点点头。
秋农一下子跪下来给他磕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天走的时候我把孩子锁在了柜子里,我以为我们会回去的。没想到这一走走了这么久,我要回去救他。求求你,放我们走吧。”
警察有些诧异,更有些烦躁的来回看看。几番眼神闪烁,他看着秋农,卑微的跪着,她那张脸消瘦的不能再看了,但她,但她……警察猛地闭上眼,一把抢走了秋农的钥匙后退着。
“钥匙在我这里,来陪我,陪完我就放你们走!”
“好。”秋农笑着,黑眼睛瞪着他,一步步走向他。
“秋农!”广美吼着拽也拽不住她,眼泪直掉。
警察把钥匙放进了裤子口袋,那有一块大树底下的草堆。秋农的衣衫不用刻意暴露,也不用刻意的扭来扭去,她就那样躺在那里,完全的迎合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她脑中不停的想到妈妈,想到大淞,想到少爷,还有那盏窗台上的蜡烛,那个外国少年,那一只在水面上自由流动的纸飞机,还有那漫天的烟花。
她就是不敢去想自己的孩子。
于是很快,事情就结束了。
“喏,走吧。”警察把钥匙递给她,通红的脸彷佛还陷在方才的快乐中。
秋农瞪大眼睛,连擦拭身体的时间都没有,松松垮垮的系着裤子,裸着肩,拖拉着那件旧了的枣红棉袄,痴痴的走着,把钥匙刻在手心里,紧紧的刻进去,血一滴,两滴,警察叫她别留下痕迹。
广美冲上去抱着秋农帮她穿好了衣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心里也想起了那个不怎么情愿的夜晚,被大淞按在路边昏天黑地的夜晚,和张石头一起的不情愿的无数个夜晚,天哪!广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警察说,“行了,走吧。”他不安的回头看了好几次,怕有人发现他们的事情。
“你们别哭了!在哭就回去!”警察盯着秋农看了会儿,然后脸色一凝,“回去要是没个依靠就跟我吧,回青州等我。”
“谢谢。”秋农垂着眼睛,痴痴的笑,“我是刘家的人。”
“好吧,随你的便。”警察从鼻子里轻蔑的笑,然后把声音压得很低,“贱人。”
“我们走吧。”秋农平静的说。
广美脸上的泪糊了一片,回头看,张小莉狗爬似的跟着她们,她嗤笑着骂她不要脸!
警察看着秋农,又回头看了一眼,手指不停的在搓着枪把,他很奇怪的眼神,羞辱的,愤怒陈杂的眼神。
秋农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像是灌了铅,她咬着自己的嘴巴使劲笑,只是泪水和恐慌一度淹没了她。
“走吧!走吧!”广美叫着她,手心里又热又湿。
“走!”秋农咬着牙,惨白的脸上红黄交错的两块晕子,“走!”秋农艰难的趴在地上爬着。
“动作快点!”警察在后面喊着,秋农怔了一下,警察跑上来把她推到缺口里,用力按着她,一手扒着铁丝网,“记住了,刘家没人了我娶你!”
“啊”秋农的头皮再次被划破,她的声音在喉咙里打转,咽下去,但是她终究爬出来了,秋农连滚带爬的里这网子好远才艰难的重新站起来,她真的出来了!
广美身形本来就瘦,出来的容易,就是正面卡着的脸上划伤了几道伤口。
张小莉生的结实,来这里也没瘦下多少,她瞪着警察。
“我也要出去!你帮帮我!”
警察揪着她,“你不行,逃两个就挺多的了!你留下!”
张小莉害怕的失声大哭,“凭什么她们可以!凭什么她们就出去了?为什么!那你也睡我,你睡我吧!”张小莉趴在铁丝网子上绝望的看着她们,“广美,秋农,求求你们帮帮我,帮帮我一起走。求求你们。”这句话她说的也很平静,是垂死前的祈求。
如果再回去,重新回到那些猪狗不如的日子里去,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勇气去面对。
警察有些不耐烦,也有些不知所措。
秋农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没有任何表情和期望,枯燥的眼神,死灰般的眼神,又回过头去。
“啧,哎,走吧走吧!”他搡了张小莉的肩一把,“快!”
他又一次拉起了铁丝网,张小莉钻过去了,冲到她们身边气喘吁吁的呵呵笑着。
正回头之际,警察喊了声,“秋农!”他在口袋里摸了一通,秋农回头,他招手,“你来!”
“拿着!”他命令秋农,把东西递给秋农,再也没说什么。
秋农看着手里厚厚的一沓子钞票,她拧着眉把钱和钥匙放进了一个口袋。
警察回头,抓着铁丝网却碰不了秋农的手,“你们快跑!别被发现了!你回青州老实呆着,刘家没人了我娶你我真的娶你!小心啊!”
秋农直到他说完才舒展开眉头,咬咬唇,始终还是笑了一下。不管他要挟了她什么,夺走了她什么,她始终还是要谢谢他放走她们,谢谢他的救命钱。那只伸出铁丝网的血手,她想伸过去摸一摸。
但朱广美拉着她跑了。三个人撒开了腿跑!穿过了金黄的稻田,一直跑着!跑的喉咙里抽冷烟!胸口里的冷气来回荡着喘不过气来!胳膊和腿都废了!她们头也不回的,猛地扎进这条逃亡的路,她们只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张小莉,我说你就是个怂,都跑出来了你就别跟着我们走了!别跟着!”朱广美冷眼看着她跌坐在一边。三个人蹲在草丛里,呼哧呼哧的大喘气。胸里面干得都撕裂了,喉咙里像是有血块,咳咳,咳咳,连续着,嗓子更难受了,喘气也憋屈。
“大路朝天,我走的也是路,哪里跟着你了!”张小莉也不示弱。
“好啦都出来啦,别吵了。”秋农扶着胸口,嗓子里咸的厉害像是皮都破了。在休息一会儿能喝口水就好了。但是既然都出来了,她不能停下来,她一定要回去救儿子。
“我们躲在这里,天黑了再走。”广美干脆倚在秋农身上,“衣服上不晓得有没有传染病,快脱掉。”她们都赶紧脱掉了被刮破的烂衣裳。
“老天爷保佑,终于出来了。”张小莉呼哧呼哧的笑着。
秋农也跟着傻笑,“可以回家了!”她说着拿起自己脱下的那件衣服看,“这衣裳缝的真好,这针脚真好。”秋农摸着想,是不是哪家的妇人这样巧手,可惜,这件好衣裳没了主人,穿上它的女子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倒霉!”张小莉嫌弃的把衣裳扔出去,然后粗声粗气的咳嗽,彷佛要把肺咳出来。广美一腿跨过秋农,直接捂起她的嘴巴,她的咳嗽还没完成,憋红了脸,“闭嘴!憋不住就死去。知不知道把东西扔出去会害死我们!你以为我们安全了?那些人不会找来啊!你在这咳咳咳,人家一听见就知道啦!”
张小莉动弹不得,啄米似的点点头,连滚带爬的把衣裳拿回来,看着广美。
“挖个洞!埋了!”
秋农摸着衣裳,身下一股潮湿,大概是那个警察的那什么排漏出来了。秋农又想到了刚才的事情,全身的绝望,她已经不是干净的身子了,但是活着,已经不干净了,但真的活下来了。
广美看见秋农低低的把头埋下去,眼睛里泛着泪,却还是把嘴角抿上去。她搂着她,满手的血迹摸着她的发,和她的脸靠在一起。
“秋农,你小儿子的事情……怎么办?他真的被锁在柜子里了?”广美不会安慰,稍微笨拙的摩挲着她的脸。秋农点头,广美把她抱得更紧了。
“还有两个孩子,和爹,他们在哪呢?你说我们逃走了,对吗?来日他们会被带去哪?他们会死吗?”秋农轻轻地说着,眼里都是茫然,浑身都痛的厉害,脏的全身都像是有蛆在爬。太难过了。
“我们现在子阿基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张小莉在一边插嘴。
广美给她一脚赶走她,“滚!别呆在我们身边!”
秋农怕她们又吵起来,眼下时间也耽搁不少了。她站起来,虽然眼里的泪还在,虽然浑身还是有蛆在爬的痒痒,虽然她饿的直不起腰来,但她已经不怕了,秋农不怕了,她是三个孩子的妈妈,是刘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在青州镇上,那个大宅子里的人是需要她去维持的!只要把家留好了,迟早有一天,爹会回来,刘生龙刘生虎会回来,她的少爷也会回来。
她把衣服裹好了,团子还是很大,然后她开始扯,使劲扯,把衣服扯碎,团成一个一个的碎团子。
“好了吗?”广美也在扯衣裳,“来,快挖洞。”她看了一眼张小莉,“死人啊!不会帮忙啊!”张小莉不情不愿的涕着鼻涕来抠土,指甲里全是烂泥,见她皮也破了广美也不再瞪她了。
“广美啊,我埋好了!”
广美走过去,三个人站着看看被埋掉的坑再看看回头的路,都不约而同的笑了。
“我们都死过了,过去的我们都死了,再也不会出来了!”
广美抚着自己的肚子,稀稀拉拉的血已经不流了,但总会阵痛,这是孩子的呼唤吗?广美摇摇头,她现在不愿意再去想那些!她们现在是重活下来的人!
“这里到底是哪我也不认识,我们必须找水,还有吃的,还有能收留我们的人家!”广美接着说,“我们长得也不奇怪,但是三个女人在一起逃难难免被人家想到什么,得寻个说法,让人家愿意帮着我们才行。”